Narrating the Anti-Conquest
01.
在距離那不勒斯一個時差之遙的某個不算太早的清晨,鈴聲穿透了寂靜室內,如同有了裂痕的玻璃鏡面一指輕觸便轉瞬碎裂落地。
響鈴一下下極具耐心地傾倒成波不止歇的搔擾,直到暑假的空蕩宿舍少有的幾個未歸者槌了幾下大門表達抗議,那一疊溢翻到地板上的數據纖維中才伸出一隻蒼白的手一觸便斷去黑莓的聲線。
可沒過多久,簡訊聲又從那純黑色的無機質小怪物口中發出。
房間主人毫不猶豫,指尖一點刪除了郵件。
在這之中,他甚至沒有分神去給那亮起的屏幕一眼。
緊接著資料小山如同一次板塊遷移,向上向上再向上地壟起後,覆又滑落猶似頁岩崩解。
高挑的青年赤腳踏過一室狼藉,優雅恍若逡巡領地的豹。
而他,Sherlock Holmes,在劍橋化學系這種高智商聚集的地方中依舊能夠當上無冕之王的天才,在距離掛斷自家哥哥打來的第十三通電話後,也絲毫沒有查覺到此刻的平靜都只是一種風雨來臨前的默語。
彼時在海的另一端,暗巷裡被以Doctor之名在地下世界流傳的男人,俐落地組裝一桌的零件,嵌合、剃除、切割,十指飛快如同一場舞蹈,舊公寓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順間他弓起身子,雙手一撐便翻過桌面,黝黑陰森的洞口直指敞開的門縫,「Mike,你不敲門的習慣總有一天會讓你完蛋的。」小個子的男人微瞇著一雙深汞色的眼,眼角細細的笑紋和他蜜糖色的髮讓窗外的陽光都遜色起來,和他手上的槍管彷彿兩個世界。
「我倒是懷疑有誰敢在這附近作亂?」挺著福泰的身子,Mike艱辛地從狹小的玄關擠進這間不到五坪的小房間,「你該考慮換間屋子的,我之前不是有幫你找了幾個地方嗎?」
男人輕巧地席地而坐,挺直的脊背以一種堅硬卻帶著優美線條的方式融入了這間有些凌亂卻顯得閒適的空間裡,「茶?」他歪歪頭問道。
「不了,我等下就要走了。」Mike整整衣服,轉頭對著認識多年的好友說:「等下就要過去卡塔尼亞那邊,上個月訂下的HK MP7那筆交易今晚要完成,之前本來就想要過來跟你拿,但是最近西區那邊不太平靜才拖到現在。」
對方從後頭的櫥櫃拉出黑色的醫生包讓Mike接了過去,「對了。」像是想到什麼,Mike本來要起身的動作頓了下,「John,你知道西西里的Holmes家吧?」
「整個南義黑手黨背後最大的隱形勢力?」叫做John的男人看了過去,睜地渾圓的眼睛彷彿無害的小動物,「我記得那是只有少數頂端的人才知道的存在。」
「沒錯,聽說他們最近在打聽你的消息,自己小心點。」Mike走到門口,拍了拍自家老友的肩,最近他的心裡總覺得有股不安的騷動,希望不會是壞事。
John揚起一抹敦厚的笑容,「我只是個貧民區的落魄小密醫啊。」
「那可要小心別被奇怪的人誤以為是那位改造槍枝的神秘天才,因為對方的稱號剛好也叫作Doctor呢,Dr. Watson。」Mike笑了笑提著行李走出門口。
「放心,你在卡塔尼亞的這段時間,真讓我遇到半路劫色的這種事的話,我會記得大叫救命的。」門板闔起前是他微笑的側臉,光從睫毛縫隙墜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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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胖子已經絕望到需要找你當說客了嗎,Lestrade?」Sherlock盯著走進他房間的灰髮男人,半個身子吊掛在沙發上,琴弓被他拿在手上朝著對方揮劃著,彷彿劍斬巨人的唐吉訶德,只是誰都知道他不會是個荒謬愚昧的築夢者,而Lestrade甚至是遠在義大利的Mycroft也都不會是那個風車。
藉著轉移左右腳的重心,Lestrade倚上門框,「你暑假要不要回去家族可不干我的事,這次只是剛好讓人在英國的我幫忙傳一段話。」
「有趣。」Sherlock挑起一邊眉頭,丟下琴弓對著願在房間另一端的那人攤開手,和他膚色一般蒼白的掌心上是橫過其上的細長紋線,「東西給我。」
「什……你怎麼知道?」雖然從以前到現在他已經無數次見識過Sherlock預視般的推理行徑,可到現在他依舊不習慣。把密封的資料袋從公事包拿出來,Lestrade心想不管對方是誰,他的蹤跡大概難逃Sherlock那雙毫無雜質的眼。
翻著只有寥寥數句的資料,裡頭夾雜著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某種金屬零件的細節,「貝瑞塔93R跟葛拉克17?這人涉獵的範圍還真廣,而且這些交易時間有些意思,看來某人不僅是改造槍械的專家,這幾年南義的黑手黨家族消長大概也跟他脫離不了關係,我需要更多資訊。」
「資料是Anthea蒐集的。」Lestrade回說,這意味著透過公開以及非公開管道,所能查到的資訊就這麼多,而剩下的……就是Sherlock的領域了。
「Mycroft想要他?」任性的天才長指彈上紙張標註著Doctor的地方。
「正確來說,是家族需要他。有他加入,將會成為一大助力,何況現在我們連他長什麼樣子,居住在哪,背後是否有其他勢力,全不清楚,能得到的資料只有這幾年他跟幾個家族的相關交易記錄,就連被他改造過的小東西在黑市上都被抬到一個離譜的價錢,被稱為Doctor還是因為他的代理人交易時給對方的物品都是裝在醫生包裡頭才勉強起了一個稱呼的。」Lestrade這幾年也聽到不少消息,不過大部分都只是道聽塗說的臆測和謠言罷了。
「那傢伙終於找了個有點意思的差事拐我回去了。」Sherlock唰的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起罩住在高腳燈的風衣就往外走。
工作桌上的計時器突然響了起來,試管裡的液體開始嘶嘶作響溢出奶白色的氣體,「等等!你要去哪哩!」Lestrade邊走邊回頭惟恐那些實驗器材一不小心便爆炸。
「回義大利。」他追著Sherlock走出宿舍大門,突然飄起的細雨便打在臉上。
「嘿!」看著對方伸手招來一台計程車,Lestrade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對方說些什麼,可最後他還是只對Sherlock說了聲:「一路順風。」
「你還是祈禱我們親愛的Doctor能令我這趟旅程玩得愉快吧。」黑色卷髮下地笑容張揚又顯得恣意,看著駛離的車尾Lestrade心想,一個專精發掘真相,一個擅長隱藏氣息,看來這陣子國內可不得平靜了。
而那個時候有個字眼被他吐到了嘴邊,可是卻轉眼即忘,那個詞被我們稱呼為──命運。
02.
有的時候,一個人活得輕鬆自在,只在於你看不到底下流膿的瘡。
因為活著這檔事本來就與慈悲無涉。
我們都是一台煞不住的列車,狂暴、高速、來不及眷戀地,以一種幾近瘋狂與毀滅將自己斲傷的方式,由任輪底摩擦出的火花一路撞像某個軋然而止的終局。
John Watson從七年前的那個白日灼灼的夏天,便深刻地體認了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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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的人帶著他們可悲的鯨魚大腦滾開我的門外。"Sherlock手指飛速鍵下簡短的一行字句送出,幾乎只有幾秒之差,幾里外的大宅便響起了電子提示聲。
僅有走廊昏暗的光從門的縫隙中透出來,這間屋子跟其他類似的出租套房毫無二致,一樣的窄小一樣的破舊,土灰色牆壁上爬滿了陳年壁癌,染上銅鏽的水龍頭需要用力一轉馬達才會發出彷彿老式蒸汽機啟動前的嚎泣,而後一道細長可憐彷彿即將斷氣的水束緩緩擠出。
"既然你非要租外頭的房子,那就記得每天補充熱量。如果你現在不去把門廊上的晚餐拿進房間吃掉,你最好準備好一個說詞明天跟媽咪解釋你的廢寢忘食。"看著螢幕上突然彈出的一段句子,Sherlock啐了一聲,"吃飯是清晰思路的殺手。還有如果你再駭進我的電腦,我會放病毒把你和巴勒摩那邊擬談的買賣合同全部清空。對了,與其擔心我,還不如好好準備跟你的牙醫解釋下第二臼齒又開始發疼的原因。"
幕屏沒有在躍出新的訊息,不過三下規律的敲擊聲隨即打上門板,Sherlock蜷在椅子上的雙腳心不甘情不願地落地,一開啟門果然下方放置著一件牛皮色的紙袋,不用說這絕對是Mycroft那個胖子吩咐他的人送來的。
把紙袋扔在一邊,他當然知道這房間所有裝著監視器的地方,包括對街公寓五樓右邊的那間房都有著Mycroft的人的事。雖然食物他會吃,不過那個胖子可沒限制他在今天什麼時間內吃。
繼續把視線投注在閃著冷光的螢幕上,自凌晨下了飛機到完成租賃公寓的整個流程後,Sherlock便整個人駐紮在筆電前方,搜尋各個網路上的論壇討論和八卦傳聞,這個全身都是謎團的Doctor彷彿是潛伏在人群中的一個游離因子,帶有傳奇性、神祕性的謠言和訛文把他拱向一個毀譽參半的角色。
有人說Doctor其實是以改造武器轉賣的地下工廠對外的宣稱;有人說Doctor不只一個人其實是一個犯罪集團;有人說Doctor其實是黑手黨大家族的叛逃子弟;有人覺得Doctor會毀滅整個義大利的正義;還有人說Doctor是白道某個高層私底下染指黑錢時所用的假身分。
輸入關鍵字,隨便一搜尋幾百個類似的討論串便會出現,可讓Sherlock真正覺得有用的根本沒有多少,大部分被他歸入為毫無價值的垃圾後便拋諸腦後。
點擊幾下把一個ID叫作Sucker_Baby的Twitter節錄了下來,這篇內容大概建立在四年多前,剛好是Doctor這個人的消息出現在圈子裡的時候,Sherlock推估著時間。
仔細一看就能輕易發現裡頭提到Doctor的字眼只有一次,甚至在快速翻閱的時候很容易就被忽略,文章的點擊率總共也不到一百,整篇彷彿中學生妄想式的冒險劇情,即便文中再三強調是作者的自身經歷,可看過的人大概只會一笑置之。
"那天是星期三,學校中午就放學了。"少年這麼寫著,"當我站在票閘邊花了五分鐘翻找月票後,終於承認我大概又第一百次放在書桌上忘記帶出門。那個男人就是在這時候突然出現的,我只記得他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有些胖不過看起來人很好。他拿出四歐元問我能不能幫他跑腿,遞張紙條到Toledo地鐵站。"Sherlock腦中頓時浮現一整幅那不勒斯地鐵的配置圖。
"那裡剛好和我家只差了一站,我用拿到的小費買了票,紙條上是幾個號碼還有毫無關聯的英文字母。我看不懂便隨便塞進書包,看起昨天我還沒看完的小說。"
"出了Toledo我走到一邊小公園旁的廁所,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就站在那邊,我照著給小費的那人說的,果然看見男人的袖扣上的老鷹標誌。於是我就走上前去把紙條遞給他,沒想到那個男人卻一把扯住我將我推進角落的公廁,到現在我都還記得摀著我的嘴的手心那股刺鼻的味道。"煙硝反應。隨手拿了隻筆在桌面上寫下這幾個字,復又圈起來在旁邊打上一個問號,Sherlock繼續讀著屏幕上的字句。
他寫到後來他看著男人近乎猙獰的臉一張嘴開開合合,他整個人都被嚇傻,直到後來他被撞往牆上,半邊臉又痛又麻讓他終於聽見對方到底在說什麼。
「那個傢伙在哪裡?」
「Doctor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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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沒有光。
John赤腳踩過一地凌亂,伸手撫過矮櫃上一把閃著暗色光澤的槍柄,槍托底下刻著IIII的標記,那是他第四批改造的產物。
那時候他剛踏入這深不見底的泥淖不久,在這裡有技術沒手段的個體,最後不是被犧牲就是被其他勢力那為己用。與他交易的那個家族是個正在發展的小家族,雖然小卻頗具野心,而野心正是把雙面刃。
他和Mike一向都是先收取三分之二款項後,將約定時間地點傳給買家,由Mike挑選適合的第三人把紙條遞給對方,紙條上只會有相隔極遠的車站名,和裡頭置物箱的號碼及密碼。
至於買賣物,早在交易前幾日便會放進裡頭了。
那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好似一切都被洗盡,而沒有什麼能被留住,沒有什麼。
小家族的野心在交易談妥後沒幾日便被Mike查出,於是最後他隔著遠遠幾棟矮房看著那個家族老大直冒冷汗地下令手下撤手。
而他手上狙擊槍的紅點正直直射在他的眉心。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卻不是他第一次看著人被殺。他拿著槍的手是那麼穩,幾乎沒有一絲震動,彷彿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能撼動他。
沒有人知道他只是把寂寞鑄成一顆子彈,射向某個仍在搏動的血脈。
03.
那個時候他透過窗向外看去,男人面著彩霞靄靄,影子落在一邊是將消逝的淡色。
就這麼融在整片那不勒斯的暮色裡,輕輕一揮便飛了幾萬里。
而你只看到他的背影。
指間撚著一根菸火光明滅點點燎起一道蒼白細煙裊裊縈迴而上。
最終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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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在那個年輕人踏進來的時候根本沒想那麼多。
畢竟他已經對一周裡看到兩、三次這樣的情形已經感到習以為常,這些看起來有些自視甚高的小夥子總是在街角巷尾被小混混痛揍一頓後,再一臉驚慌外加不可置信地出現在他的診療室中。
而現在,他不得不一百零一次地打斷男人喋喋不休的嘴,並抬高雙臂(老天!這傢伙長得可真高!)才能好好幫他嘴角的傷口上藥。
「我本來以為義大利是個友善的城市的!可是我才下飛機第二天就被不認識的人亂打一頓,真是太荒唐了!」他看來有點歇斯底里,Mike甚至差點被他飛舞的雙手打到。
他避開對方一個大動作的比劃,一邊換掉鑷子上的酒精棉球,「如果你的旅遊是在市中心或是任何一個出現在導覽上的地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當然扒手則是另當別論。
他把碘酒按上對方眉尾的擦傷,男人嘶的一聲,表情顯得有些扭曲,「所以說?私房景點……嗯哼?」Mike挑高眉頭看向他的傷患,只見對方揚起一抹不太自在的笑容,「跟大學室友打賭說這趟旅程我要走一些書上沒有描述的地方,作一場深度旅行。」
「那現在體認到有多深度了嗎?尤其是你穿這樣感覺就是一身高檔的走在貧民區,不要覺得深色樣式簡單就是低調,這種材質隨便一看就知道絕對價值不菲。」貼上固定的透氣膠帶,Mike轉了一下椅背,把桌面上用過的凌亂包裝袋掃進垃圾桶裡。
「不過還好我沒有照預定去卡塔尼亞,聽說那裡幾個星期才發生槍戰。」他露出一付鬆一口氣的表情,Mike笑著回道:「那你可真幸運,希望你接下來的旅程都能這般好運。」
原子筆上的造型小人左右搖擺著,醫生刷刷刷地幾下在表單上寫了幾句話,小診所的隔音沒有很好,走廊上的交談和走動聲斷斷續續地飄進裡頭,年輕人搔了搔頭,頗富興趣地對著整個房間東看西瞧,有些牆壁上貼著的幾張防疫海報邊角都因潮濕而捲曲了起來。
然後桌上的室內電話突然響起,Mike隨手接了起來,「這裡是Dr. Stamford,你好。」他一邊說著,轉頭就把剛剛寫的表單遞給他的傷患。
「你到了嗎?那在等我一下,我這邊處理一下就可以下班。」Mike說罷便掛斷電話。
「好了,呃……你是叫Ben沒錯吧?傷口盡量不要碰水。接下來就每天基礎換藥,然後到櫃檯那邊登記一下就可以走了。」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年輕人的肩,然後幫他把門打開。
現在臉上乾淨了些但依舊看起來狼狽的青年站起身來,突兀的電子提示音這時闖入一室安寧中,「我叫的計程車剛好來了,醫生謝謝你了。」
「可以的話我可不希望在診所裡再見到你囉!」他微笑地對他揮揮手。
窗外夕陽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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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怎樣?」計程車上的司機回頭問著黑卷髮的年輕人……不,或許現在該稱呼他為Sherlock Holmes了,這是他來到義大利的第三個禮拜,而前座的駕駛,理所當然也不會是一名真正的計程車司機,他是今天回到義大利就被叫來供某人使喚的Lestrade。
「那個醫生有問題,值得深入調查。」Sherlock半邊身體靠著窗,側向外邊的蒼白面容上轉印著霓虹初掛的光彩。
Lestrade露出疑問的表情,透過後照鏡看向家族中的任性天才,當然他並沒有指望對方真的會給他一個說法,畢竟不我行我素的Sherlock?他可真不敢想像。
「那個醫生21號去過卡塔尼亞,我說我本來要去,他說我真幸運。」Lestrade等著後座的下文,不過似乎這一段話就是一個結論了。
「所以說?他跟你說他去了那邊,然後這跟他這個人需要調查有什麼關係?」Lestrade果不其然從鏡中看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裡頭明明白白寫著老天!這世界上的人生來都忘記帶腦子出來的這樣一段訊息。
他翻出不離身的黑莓快速按下了幾個鍵,「Dr. Stamford沒有跟我說他去過那邊,所以他有問題。」看著Lestrade不時暼著後照鏡望向他的眼神,Sherlock把手機對向鏡面,裡頭是一張隨處可見的活動宣傳單,「他的筆筒下夾著這張二手市集傳單,這是21號當天舉辦的活動,因為內部作業疏失,在當日早上才印發。隔天鄰近的另一區發生槍戰,要是你前日去過那邊你會不提到這件事嗎?」
「或許他沒想到?」Lestrade說完便覺得失言,畢竟一個普通人跟一場近在咫尺的槍站擦身而過,誰都會有種驚魂未定的僥倖感,何況是幾天前的事,絕對不可能說忘記了吧。
「他刻意略過。我要查查今天下午五點三十七分他接的那通電話是誰打的,還有他的交友圈跟活動區域。」Sherlock揚起一抹愉悅的笑,「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過節了。」
Lestrade搔搔頭,車子轉了一個彎停在紅燈前,「那我要做些什麼?」
「你要負責把Mycroft那傢伙跟他的人趕出我的視線範圍。」
「你說笑吧?哈哈。」
「不,我可是認真的。」Sherlock俐落地拉開門,臨走前他對著前座的司機這麼說著。
不管後頭傳來的苦惱的抱怨聲,現在他腦中只剩下離開診所前看到的後門小徑上的那抹背影。
蜂蜜色的髮在橘紅色的光照下透出一層流動的金色光華。
Doctor不論是誰,他一定會把那個人揪出來。
04.
時值初夏,這天卻是個少有的涼爽日子。
前幾日充滿沉甸甸水氣的感受彷彿離得很遠很遠了,只要抬頭就能看見整面蔚藍無瑕的天空乾淨透明地沒有一絲污漬。
Caffè San Carlo迴廊前的露天座幾乎已經半滿,有帶著墨鏡穿著POLO衫的觀光客,頂著幾日被此地陽光曬得通紅的鼻頭,像是遇水煮熟的蝦;拿著馬報計算投注機率的當地人一邊筆記重點,抬頭又和送餐的迷人女侍調起情來;腳踏光亮皮鞋高跟鞋的經理人們行色匆匆在櫃台點了杯Espresso仰頭吞下,轉身又重回外頭的車水馬龍中。
John點了一杯卡瑞托,翻到昨天閱讀到一半的《鼠疫》讀了下去,淡淡的酒香和咖啡味飄在空氣中,似乎和溫暖的陽光交融出一種醉人的氛圍。
咬了一口間的焦香酥脆的煙熏培根,John滿足地瞇起眼,破碎的光點落在其中,像被打散的一湖泉水,雙手攏著便全塞進了那雙眼中永恆了。
Sherlock走近他時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副景象。
「不介意吧?」John抬頭看向遮罩住半個桌面的陰影,只見高個的男人逆著光留下的大塊暗色,長指拉開靠起的座椅,一個眨眼便已滑進座位間。
適才太過專注於自己的世界,John凝神一看才發現發現時間早已漸趨日中,整間咖啡廳基本上是毫無虛席了,硬是連一張空的桌子都沒留下。
John微笑地把桌上的瓷杯、餐盤什麼的都往自己拉了過去,禮貌地留給對面的陌生人一半的空間。
服務生適時遞來菜單,Sherlock攤開來後直接朝著面前推了過去,「我第一次來這,能推薦些菜色供參考嗎?」
John的目光沿著菜單一路移上黑髮男人深邃的五官,他挑挑眉露出一抹上揚的笑意,「你怎麼肯定我知道這裡哪些餐點好吃或不好吃呢?」
「如果連你這個本地人都不了解,那其他人我就更不用問了。」
「怎麼?你就那麼確定我是這邊的人?說不定我是美國來的觀光客?」
「首先你的打舌音非常標準,而不是像嘔吐;第二,你肌膚的淡淡小麥色,只有在這種國度曬得這麼自然;第三,你桌上的報紙是本地版的內容。如果你還想聽的話我可以舉出至少十個大點跟其他三十幾個小細節……」
「哇喔?那你說說盆栽旁邊那個圓桌的客人們是哪裡來的?我覺得看著像英國人。」John伸手指了過去,只見一對穿著休閒POLO衫的男女正在拿著一本小冊子有說有笑。
「多半是德國來自助旅行的人。」John不以為然地看向Sherlock,「為什麼?」
「他們點的黑麵包硬度可是榜上有名,英國人脆弱的消化系統可接受不了那種東西。再來你看到兩邊的大背包了嗎?他們謹守規矩等離開時一定會把自己的東西全帶走。」沒過多久果然那兩個人站起來離去,桌上只剩下餐具,椅子都靠得好好的。
John才正要反駁就算這幾樣都驗證了也不代表對方是德國人吧,那個女生便微笑地對著收銀台的老闆道謝,當然,用的是德文。
拿著溫熱的手巾擦了下指尖,男人敲了敲杯沿,轉頭指著站收銀台的侍者問道:「那你何不分析一下Donahue是哪裏人呢?」
青年瞇起眼,晨光被白底的廣場反射成無數的光點,像是過曝的相片在眼底印下斑駁的留白,「嗯哼……留學生,愛爾蘭血統,女朋友也一樣是學生,喔?還是波士尼亞籍的。估計兩人完成學業就會回國結婚了,他爸媽還等著他繼承家業呢。」
John挑起眉頭,「愛爾蘭血統?」
「Donahue可是Donald的愛爾蘭語變體,別裝做不知道,這提示明顯是你拋出來的。他的親屬必定一方有塞爾特的血統。加上這名字的意思是世界統治者,他父母對他期望頗高,手工訂做的褲子看得出來家境不俗。」
把玩著咖啡攪拌匙,John看著男人飛揚的嘴角等著他繼續說明,「看到他上衣口袋的手機吊飾了嗎?風格明顯不是他的喜好,既然會把非個人喜好的東西帶在身上,說明是親近的人所贈,長輩不太會注意到孩子的手機,來源就是年輕人,會是他那群粗線條的哥兒們嗎?不太可能,何況上面還用波士尼亞語寫著……」他掏出黑莓指尖飛速鍵著字母,「喔?一個叫做聶魯達的智利詩人,那句話是『你如是建構了一種新的明晰。』」
「『物品欣然臣服於生命之風,井然之序讓麵包,鴿子各安其位。』這是未完的下句,他獻給妻子瑪提爾德的詩。」John笑著喝下冷掉的咖啡,「可惜你猜對了一半,他回國不是要繼承家業,而是要輔助他的大哥。」
男人起身把錢和小費一起留在了桌上,「Donahue替我向你哥問好。」遠方朝氣的年輕人燦笑著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John俯身在另一人的耳邊說道:「很精彩的推理,簡直無與倫比,Ben先生。」
卷髮男人有那麼幾分之一秒微怔,「你知道的,我也是有我的情報網的。」John俏皮地眨了下眼,一瞬間顯得魅力十足。
「雖然人們總叫我怪胎,但是這和Ben一樣不是我的本名。」很快回過神來的青年露出一抹興味至極的笑容,廣場上的鴿子咕咕叫著來回尋找掉落在地上的麵包屑。
「我叫Sherlock,Sherlock Holmes,是個大學生。」青年牽起嘴角,淡漠的眼後是一種帶著狂熱的溫度。
John拿起放在一邊以背上的獵裝外套,手上的繭子掃過椅背,利落的動作,帶著軍隊式的簡潔,日光從指間的縫隙穿過,居然有種別樣的性感。
Sherlock看著面前髮色蜜若甜香焦糖的小個子男人,突然對著自己揚起笑容,全然的純淨清澈,沒有一絲陰霾彷彿暴雨過後被水洗後的露草色的天空,猶如與這骯髒汙穢的世界完完全全隔離。
「Catch me if you can, Mr. Holmes.」他說。
05.
他看著男人登上那座全然孤獨的王國,身後的地上沒有投出一絲黑暗。
他已成為一個沒有影子的人,Mike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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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的抬愛,不過或許你可以建議Mr. Holmes,我是說大的那個,把這件小事移出他繁忙的行程表中想必不費時間。畢竟……以前的我沒打算過成為一個家族的所有物,今後更不打算在名字前面冠上所有格。」
醫生頓了一下想到什麼笑了出來,「不過還是歡迎你們光顧我的小診所,當然,以病人身分的話。」他對著擋在前面的Lestrade說著,一個閃身掠過灰髮男人的身邊,速度快地令人反應不過來,髮絲在空中晃動,像極了具體化的閃耀陽焰。
噴水池前孩子放手飛去的氣球碰的一聲破開,Sherlock止住男人欲伸手攔住遠去醫生的動作,「Mycroft說至少請他回去大宅一趟。」總是被這對兄弟指使來指使去的人擰著眉頭有些不滿。
「你要感謝我救了你一命,單就這件事胖子就該獎勵我,也許可以叫他把那群技能不足、存在感過剩的部下撤出我身邊了。」青年慢悠悠地走到水池邊,捏起一個東西遞到Lestrade身邊,「看,人家還留了記念品給你。7.62 NATO子彈,應該是他自己改造的AWP,狙擊位置大概距離800公尺吧,我想Doctor親自來的話可以把距離拉到1000公尺左右。你該慶幸這顆小可愛不是直接射進你那顆不發達的腦袋。」
「這是什麼意思?是威脅嗎?我需要向Mycroft報告這件……」Lestrade事到如今才覺得自己背後被驚出一身冷汗,午後的高溫在周遭烘托,稍稍地拉回了他一點理智。
青年不耐煩地揮手打斷對方一連串的問題,「我想死胖子已經知道了。」他粗暴地扯下對方領口第一顆扣子移至嘴邊,「你說是吧,哥哥?」
「等等!你幹嘛對著扣子……不對,那傢伙在我身上裝竊聽器?!」Lestrade瞠大眼睛不可致信地看著那顆鈕扣,下一秒他口袋裏的手機即刻哀嚎出聲。
按下接聽鍵的男人來不及發表怨言,隨即被對方先發制人搶走了說話權,「Greg,麻煩把手機拿給Sherlock好嗎,謝謝。」最後的那句話徹底堵住灰髮男子,只見他嘗試性地翻了半個白眼,把手機扔給身邊的青年。
「把這件事全權交給我。不,我不要你那群蠢材攪和進來,管好你那個地下王國就好。」卷髮青年直接切斷通話,感覺某人明顯愉悅起來的心情,Lestrade只能說天才的想法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吧。
嘆了口氣,準備離開前像是又想到什麼,Lestrade轉身正好看見對方大步邁去的優雅腳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對方都下了挑戰書了,不回應就顯得太不禮貌了。」Sherlock擺擺手,Lestrade哼了聲,心想禮貌這個名詞才是最不應該從那傢伙嘴裡吐出的字眼才對。
「對了,你早就被發現囉。」
思索著青年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走回咖啡廳的某人看著Doctor剛才坐過的位置,被翻閱過的早報整整齊齊疊在一旁,瓷杯裏只留下淺淺一層褐色水漬。
他不經意掃過餐盤,赫然發現上頭唯一沒吃完的紅艷艷的番茄被餐刀俐落穿過,刀尖直指他剛才背對著兩人落座的方向。
一瞬間,他的臉色又凝重起來。
這是一場狩獵遊戲。
可誰是狩獵者,誰又該被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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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義大利夏天的風乾燥地好似可以把人撕裂成兩半。
鳥群振翅飛起的瞬間,猶如遮雲蔽日。
有的時候人們總愛笑說人生就像一場戲,可John總覺得他的人生不只像一場戲,還像一場俗濫至極的彆腳三流諷刺劇。
他還記得那天的天氣燥熱地讓人想大吼大叫發洩掉積悶在衝動年少體內的久鬱瞹愁,而彼時的他──以一種無比張揚的方式浪擲歲月的少年──走在午後返家的路途上,並沒有想過有一天生命會用這種太過直接,甚至可以說是倉促的方式,讓他了解『擁有』這個字眼,在被說出口的當下都已成過去。
血的氣味和未散去的煙硝味在整個日光曖昧的窄巷中,彷彿超現實的達利畫作把整個炫光般的世界硬生生扭曲成不安的渦漩。
那條細細的血河就這樣緩慢地流到他白得發亮的新跑鞋旁,然後他沉默地看著鞋子被沾染上紅褐色的汙漬,卻一點也無法動彈,不知怎麼地他抬起頭,看見圍牆上曬乾的壁虎屍體,突然就從這種魍魎附身的魔征狀態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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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這麼吐了。」John說著,接過Mike遞過來的沛羅尼抿嘴喝了一口。
七年了,Mike心想。看著眼前的好友對著面前的墓碑倒下幾乎還剩三分之二的酒,「Harry最喜歡背著爸媽偷喝酒了,他以為沒有人會發現,但是把東西藏在書櫃後面,尤其是那個書櫃還是跟兄弟一起共用的時候,就絕對是個笨點子。」
這裏的野草長得很快,似乎一年沒來,三座墳就快被攀爬的蔓葉包裹。他有的時候會幻想要是John的父母沒有碰上那場暗巷中的黑手黨械鬥的話,如今他的未來是否會不一樣?是否會以一種他這樣的人應有的眩然的模樣活著。
可饒是他這樣愛胡思亂想的腦子,也無法拼湊出一個不存在的醫生。
他認識的的醫生笑時眼角總會彎成一弧孤月的流線,有時身著黑衣踩在屋頂的筵邊像是踏著星川而至,他會在西曬的客廳慢慢擦拭每一把改造後的槍,橙色的暮靄會把他染得異常溫暖,光斑落在他手上,像是依附眷戀著他的一個個不忍離去。
福泰的男人會這樣想,在極少數的時候,他會這樣想。
也許有一天,會真的有一個人,就這樣大大方方走進他的心間。
畢竟他是如此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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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Watson。」蒼白的手指掃過打印出來的墨水痕跡,他看著解析度不高的照片上笑得燦爛的少年,扭過身的瞬間整個襯衫下擺便掀飛在空中。
他勢必會解除這個如今已長成一個堅毅男人的少年的武裝。
Sherlock嘴角微彎,尖利的犬齒咬住腕上的尼古丁貼片,頭部使力一偏就整片扯了下來。
圓形貼片啪的一聲黏在地上。
他的目光爍爍猶如刮進黑色暗夜的──
一道劇烈的風。
06.
活著,就像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發生了很多事,也可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而活著,卻往往比故事複雜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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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兩波人馬都在追你,你還是要親自去威尼斯嗎?你知道我可以……」Mike窩在客廳的小茶几前,看著John熟練地瀝水、關火,冒著熱氣的細麵被盛裝上盤,淋上一匙橄欖油在灑上風乾番茄碎丁,男人允了允拇指上頭沾覆的醬汁,一邊舉著盤子對著老友說道:「來一點?」
「你知道我不是來你這邊蹭飯的啊!」他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鏡,「不過還是來一點,謝謝。」像是老早就預料好對方的答案,John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個空盤子,隨手就把麵撥了一半過去。
小區裏似乎有個孩子剛在學口琴,每到黃昏時刻這條巷裏便咿咿嗚嗚傳來不成調的破碎樂章,「桂河大橋?」他挑挑眉向著窗外看去。
「很歡樂的一首歌。」John笑著說。
Mike吸了一口麵,「即使最後大家同歸於盡?」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問,不過這部電影的結尾他的確不太喜歡,還記得當年大學他翹了一個生物神經學老巫婆課,漫無目的邁進那家有股揮之不去的臭水溝味兒的二輪影院,前面的觀眾睡到打呼聲都無法被台詞遮蓋,直到那場巨大的爆炸聲把他的目光震碎在陰暗的後排。
「即使大家同歸於盡。」John說著,外面徹底入了夜,街燈從遠處一盞一盞點起,彷彿海上串連的漁火在葡萄紫色的水波上飄盪。
香菸的火光在夜裡被燃起。
輕易便迷濛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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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計畫了。
Sherlock一字一句在電腦彼端輸入敲下文字傳送,Doctor的聯絡信箱每周會換一次,青年背後的牆面上被交織的剪報和照片釘滿,麥克筆圈起的圓有些超出了紙面就畫到了底下的牆上,掀開來就形成一道猶如斷層似的落差。
盯著螢幕上的郵件,John犬齒輕輕碾磨過拇指指尖,他想,那青年一步一步靠得更近了。
在每一個行動後撤時緊咬不放的冰冷氣息,一種帶著微微誘人且大膽的試探在在徘徊於四周,宛如一頭幼獸的初獵。
Holmes家的么子在上周拿波里灣附近的一場交易裏,幾乎踩上了他們離去的後腳跟。
不過也僅僅是幾乎罷了,即便對方帶著一種如驟雨驚風的破竹之姿試圖踏入他的世界,可兩個相異的個體再如何接近,也不過是徒然。
而有些人,已是天涯咫尺。
醫生打開抽屜拿出了PSO-1光學瞄準鏡,這次的單子對方需要七支DMR和十三把改裝的軍用型SVD步槍,他拉出地板下的暗格,一片琥珀色的楓葉貼在角落的壁面,剎那間滿佈視線的豔豔深緋宛若飛旋的風雪將他包裹,赤紅的色毯在他靴下鋪迤成整塊珊瑚赭的踏墊,像是他那日一路走著蹭也蹭不掉的鞋底的鏽鐵味。
第二年。
John一個人搭上飛往新斯科細亞的班機,北國的小旅館氛圍優寧且平淡,他住的房間外就是一整片針闊葉混合林,一望而去全是穠冶的暖色調,而帶著蕭瑟感的冷風無孔不入,站在林中風衣便不時被鼓吹地極滿極滿,那裏的天是遼闊蒼茫的白,站在底下總會有種彷彿被翻湧的沉默海嘯淹沒的錯覺,而那漫天寂寥一瞬間終叫人意識到這輩子,有些事物只能自己經歷自己體會,像是他的慟他的恨終究也只有自己明白,而他一直一直一直在人生這條路上踽踽獨行。
事發後第493天,他在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國度,終於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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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說這是巧合嗎?又見面了,Mr. Holmes。」John倚在窄巷一邊的紅桐色磚牆上,看著Sherlock從長路一端朝自己走近,大衣下緣飄在空中,這個畫面似乎可以定格成一個反覆出現的記憶片段,又或是某種無聲默劇的定焦經典,臨水而居的威尼斯是悠然而立的亞得里亞海女王。
黑髮青年遞上紙袋,猶太鹹餅的香味從敞開的袋口傳了出來,「Sherlock,我想你這麼稱呼我會比那個讓人聯想到某位陰險軍火頭子的名稱好一點。」
醫生笑了出來,私毫不避諱地掏出略帶焦黃的麵餅咬了下去,「你的貢品我收下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鹹餅,「我想基於禮貌你應該做出點回報。」Sherlock靠著欄杆,從這裏可以望見大運河上游走的公共渡船,晨起的婦人們拎著一袋袋新鮮蔬果從市集準備回家,他們站著閒話家常,扯著一些天南地北的明星八卦鄰里逸事。
John沒有回應青年的對話,反而想到什麼似地抖了一下掛在手上的獵裝外套,廣場的大鐘在天光大亮之中敲響,沉甸甸的厚實鐘聲驚起了屋簷上一群麻雀。
「救你一命算嗎?」他歪歪頭看向Sherlock,蓬鬆的頭髮便被的心引力拉垂向下,讓人不住聯想到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想伸手戳揉一般,可醫生沒給對方這個機會,他突然扯開嘴角讓出一抹炫爛的笑容,像在水城突然綻放的朝陽。
然後他抓住對方的手腕竄進左後方的另條窄巷,彈孔落在他們適才腳邊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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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該問問那群人找的是你還是我?」風被他們拋在後頭,奔跑的間隙John開口問道,帶著一絲笑意,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在邁步中飛揚起來,Sherlock反手抓住了對方摸起來有些粗糙的手,後方追逐的腳步聲略顯凌亂。
他們跑上長橋,在遊人之間穿梭而過,「估計兩邊都有。」Sherlock想了想給出答案,掌心有點汗濕的感覺,他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對方的。
「真是可惜了。」醫生頓了一下,側身避過一輛自行車,「本來打算如果不是找我的就把你扔下。」皮鞋鞋跟飛速踏在地上,彷彿一曲樂章帶著他們敲響整個威尼斯的晝日。
突然間,他被猛然扯住,回頭的一瞬間是Sherlock一雙銀色薄錫般透明結晶的瞳,好似輕易便會被吸入裏頭飛轉不止的渦旋。
「跳吧!」他說,在John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他們已經隨著地心引力摔出橋外,一片雲朵從空中飄過,一陣驚呼聲中,他們穩穩落在底下休憩的貢多拉上。
「Buon pomeriggio.」他們對上船夫驚恐的眼神,禮貌的問了聲好,腳步聲從橋面上傳來,他們落在陰影中,彷彿渾然天成的小世界。
01.
在距離那不勒斯一個時差之遙的某個不算太早的清晨,鈴聲穿透了寂靜室內,如同有了裂痕的玻璃鏡面一指輕觸便轉瞬碎裂落地。
響鈴一下下極具耐心地傾倒成波不止歇的搔擾,直到暑假的空蕩宿舍少有的幾個未歸者槌了幾下大門表達抗議,那一疊溢翻到地板上的數據纖維中才伸出一隻蒼白的手一觸便斷去黑莓的聲線。
可沒過多久,簡訊聲又從那純黑色的無機質小怪物口中發出。
房間主人毫不猶豫,指尖一點刪除了郵件。
在這之中,他甚至沒有分神去給那亮起的屏幕一眼。
緊接著資料小山如同一次板塊遷移,向上向上再向上地壟起後,覆又滑落猶似頁岩崩解。
高挑的青年赤腳踏過一室狼藉,優雅恍若逡巡領地的豹。
而他,Sherlock Holmes,在劍橋化學系這種高智商聚集的地方中依舊能夠當上無冕之王的天才,在距離掛斷自家哥哥打來的第十三通電話後,也絲毫沒有查覺到此刻的平靜都只是一種風雨來臨前的默語。
彼時在海的另一端,暗巷裡被以Doctor之名在地下世界流傳的男人,俐落地組裝一桌的零件,嵌合、剃除、切割,十指飛快如同一場舞蹈,舊公寓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順間他弓起身子,雙手一撐便翻過桌面,黝黑陰森的洞口直指敞開的門縫,「Mike,你不敲門的習慣總有一天會讓你完蛋的。」小個子的男人微瞇著一雙深汞色的眼,眼角細細的笑紋和他蜜糖色的髮讓窗外的陽光都遜色起來,和他手上的槍管彷彿兩個世界。
「我倒是懷疑有誰敢在這附近作亂?」挺著福泰的身子,Mike艱辛地從狹小的玄關擠進這間不到五坪的小房間,「你該考慮換間屋子的,我之前不是有幫你找了幾個地方嗎?」
男人輕巧地席地而坐,挺直的脊背以一種堅硬卻帶著優美線條的方式融入了這間有些凌亂卻顯得閒適的空間裡,「茶?」他歪歪頭問道。
「不了,我等下就要走了。」Mike整整衣服,轉頭對著認識多年的好友說:「等下就要過去卡塔尼亞那邊,上個月訂下的HK MP7那筆交易今晚要完成,之前本來就想要過來跟你拿,但是最近西區那邊不太平靜才拖到現在。」
對方從後頭的櫥櫃拉出黑色的醫生包讓Mike接了過去,「對了。」像是想到什麼,Mike本來要起身的動作頓了下,「John,你知道西西里的Holmes家吧?」
「整個南義黑手黨背後最大的隱形勢力?」叫做John的男人看了過去,睜地渾圓的眼睛彷彿無害的小動物,「我記得那是只有少數頂端的人才知道的存在。」
「沒錯,聽說他們最近在打聽你的消息,自己小心點。」Mike走到門口,拍了拍自家老友的肩,最近他的心裡總覺得有股不安的騷動,希望不會是壞事。
John揚起一抹敦厚的笑容,「我只是個貧民區的落魄小密醫啊。」
「那可要小心別被奇怪的人誤以為是那位改造槍枝的神秘天才,因為對方的稱號剛好也叫作Doctor呢,Dr. Watson。」Mike笑了笑提著行李走出門口。
「放心,你在卡塔尼亞的這段時間,真讓我遇到半路劫色的這種事的話,我會記得大叫救命的。」門板闔起前是他微笑的側臉,光從睫毛縫隙墜了地。
#
「那個胖子已經絕望到需要找你當說客了嗎,Lestrade?」Sherlock盯著走進他房間的灰髮男人,半個身子吊掛在沙發上,琴弓被他拿在手上朝著對方揮劃著,彷彿劍斬巨人的唐吉訶德,只是誰都知道他不會是個荒謬愚昧的築夢者,而Lestrade甚至是遠在義大利的Mycroft也都不會是那個風車。
藉著轉移左右腳的重心,Lestrade倚上門框,「你暑假要不要回去家族可不干我的事,這次只是剛好讓人在英國的我幫忙傳一段話。」
「有趣。」Sherlock挑起一邊眉頭,丟下琴弓對著願在房間另一端的那人攤開手,和他膚色一般蒼白的掌心上是橫過其上的細長紋線,「東西給我。」
「什……你怎麼知道?」雖然從以前到現在他已經無數次見識過Sherlock預視般的推理行徑,可到現在他依舊不習慣。把密封的資料袋從公事包拿出來,Lestrade心想不管對方是誰,他的蹤跡大概難逃Sherlock那雙毫無雜質的眼。
翻著只有寥寥數句的資料,裡頭夾雜著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某種金屬零件的細節,「貝瑞塔93R跟葛拉克17?這人涉獵的範圍還真廣,而且這些交易時間有些意思,看來某人不僅是改造槍械的專家,這幾年南義的黑手黨家族消長大概也跟他脫離不了關係,我需要更多資訊。」
「資料是Anthea蒐集的。」Lestrade回說,這意味著透過公開以及非公開管道,所能查到的資訊就這麼多,而剩下的……就是Sherlock的領域了。
「Mycroft想要他?」任性的天才長指彈上紙張標註著Doctor的地方。
「正確來說,是家族需要他。有他加入,將會成為一大助力,何況現在我們連他長什麼樣子,居住在哪,背後是否有其他勢力,全不清楚,能得到的資料只有這幾年他跟幾個家族的相關交易記錄,就連被他改造過的小東西在黑市上都被抬到一個離譜的價錢,被稱為Doctor還是因為他的代理人交易時給對方的物品都是裝在醫生包裡頭才勉強起了一個稱呼的。」Lestrade這幾年也聽到不少消息,不過大部分都只是道聽塗說的臆測和謠言罷了。
「那傢伙終於找了個有點意思的差事拐我回去了。」Sherlock唰的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起罩住在高腳燈的風衣就往外走。
工作桌上的計時器突然響了起來,試管裡的液體開始嘶嘶作響溢出奶白色的氣體,「等等!你要去哪哩!」Lestrade邊走邊回頭惟恐那些實驗器材一不小心便爆炸。
「回義大利。」他追著Sherlock走出宿舍大門,突然飄起的細雨便打在臉上。
「嘿!」看著對方伸手招來一台計程車,Lestrade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對方說些什麼,可最後他還是只對Sherlock說了聲:「一路順風。」
「你還是祈禱我們親愛的Doctor能令我這趟旅程玩得愉快吧。」黑色卷髮下地笑容張揚又顯得恣意,看著駛離的車尾Lestrade心想,一個專精發掘真相,一個擅長隱藏氣息,看來這陣子國內可不得平靜了。
而那個時候有個字眼被他吐到了嘴邊,可是卻轉眼即忘,那個詞被我們稱呼為──命運。
02.
有的時候,一個人活得輕鬆自在,只在於你看不到底下流膿的瘡。
因為活著這檔事本來就與慈悲無涉。
我們都是一台煞不住的列車,狂暴、高速、來不及眷戀地,以一種幾近瘋狂與毀滅將自己斲傷的方式,由任輪底摩擦出的火花一路撞像某個軋然而止的終局。
John Watson從七年前的那個白日灼灼的夏天,便深刻地體認了這個道理。
#
"叫你的人帶著他們可悲的鯨魚大腦滾開我的門外。"Sherlock手指飛速鍵下簡短的一行字句送出,幾乎只有幾秒之差,幾里外的大宅便響起了電子提示聲。
僅有走廊昏暗的光從門的縫隙中透出來,這間屋子跟其他類似的出租套房毫無二致,一樣的窄小一樣的破舊,土灰色牆壁上爬滿了陳年壁癌,染上銅鏽的水龍頭需要用力一轉馬達才會發出彷彿老式蒸汽機啟動前的嚎泣,而後一道細長可憐彷彿即將斷氣的水束緩緩擠出。
"既然你非要租外頭的房子,那就記得每天補充熱量。如果你現在不去把門廊上的晚餐拿進房間吃掉,你最好準備好一個說詞明天跟媽咪解釋你的廢寢忘食。"看著螢幕上突然彈出的一段句子,Sherlock啐了一聲,"吃飯是清晰思路的殺手。還有如果你再駭進我的電腦,我會放病毒把你和巴勒摩那邊擬談的買賣合同全部清空。對了,與其擔心我,還不如好好準備跟你的牙醫解釋下第二臼齒又開始發疼的原因。"
幕屏沒有在躍出新的訊息,不過三下規律的敲擊聲隨即打上門板,Sherlock蜷在椅子上的雙腳心不甘情不願地落地,一開啟門果然下方放置著一件牛皮色的紙袋,不用說這絕對是Mycroft那個胖子吩咐他的人送來的。
把紙袋扔在一邊,他當然知道這房間所有裝著監視器的地方,包括對街公寓五樓右邊的那間房都有著Mycroft的人的事。雖然食物他會吃,不過那個胖子可沒限制他在今天什麼時間內吃。
繼續把視線投注在閃著冷光的螢幕上,自凌晨下了飛機到完成租賃公寓的整個流程後,Sherlock便整個人駐紮在筆電前方,搜尋各個網路上的論壇討論和八卦傳聞,這個全身都是謎團的Doctor彷彿是潛伏在人群中的一個游離因子,帶有傳奇性、神祕性的謠言和訛文把他拱向一個毀譽參半的角色。
有人說Doctor其實是以改造武器轉賣的地下工廠對外的宣稱;有人說Doctor不只一個人其實是一個犯罪集團;有人說Doctor其實是黑手黨大家族的叛逃子弟;有人覺得Doctor會毀滅整個義大利的正義;還有人說Doctor是白道某個高層私底下染指黑錢時所用的假身分。
輸入關鍵字,隨便一搜尋幾百個類似的討論串便會出現,可讓Sherlock真正覺得有用的根本沒有多少,大部分被他歸入為毫無價值的垃圾後便拋諸腦後。
點擊幾下把一個ID叫作Sucker_Baby的Twitter節錄了下來,這篇內容大概建立在四年多前,剛好是Doctor這個人的消息出現在圈子裡的時候,Sherlock推估著時間。
仔細一看就能輕易發現裡頭提到Doctor的字眼只有一次,甚至在快速翻閱的時候很容易就被忽略,文章的點擊率總共也不到一百,整篇彷彿中學生妄想式的冒險劇情,即便文中再三強調是作者的自身經歷,可看過的人大概只會一笑置之。
"那天是星期三,學校中午就放學了。"少年這麼寫著,"當我站在票閘邊花了五分鐘翻找月票後,終於承認我大概又第一百次放在書桌上忘記帶出門。那個男人就是在這時候突然出現的,我只記得他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有些胖不過看起來人很好。他拿出四歐元問我能不能幫他跑腿,遞張紙條到Toledo地鐵站。"Sherlock腦中頓時浮現一整幅那不勒斯地鐵的配置圖。
"那裡剛好和我家只差了一站,我用拿到的小費買了票,紙條上是幾個號碼還有毫無關聯的英文字母。我看不懂便隨便塞進書包,看起昨天我還沒看完的小說。"
"出了Toledo我走到一邊小公園旁的廁所,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就站在那邊,我照著給小費的那人說的,果然看見男人的袖扣上的老鷹標誌。於是我就走上前去把紙條遞給他,沒想到那個男人卻一把扯住我將我推進角落的公廁,到現在我都還記得摀著我的嘴的手心那股刺鼻的味道。"煙硝反應。隨手拿了隻筆在桌面上寫下這幾個字,復又圈起來在旁邊打上一個問號,Sherlock繼續讀著屏幕上的字句。
他寫到後來他看著男人近乎猙獰的臉一張嘴開開合合,他整個人都被嚇傻,直到後來他被撞往牆上,半邊臉又痛又麻讓他終於聽見對方到底在說什麼。
「那個傢伙在哪裡?」
「Doctor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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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沒有光。
John赤腳踩過一地凌亂,伸手撫過矮櫃上一把閃著暗色光澤的槍柄,槍托底下刻著IIII的標記,那是他第四批改造的產物。
那時候他剛踏入這深不見底的泥淖不久,在這裡有技術沒手段的個體,最後不是被犧牲就是被其他勢力那為己用。與他交易的那個家族是個正在發展的小家族,雖然小卻頗具野心,而野心正是把雙面刃。
他和Mike一向都是先收取三分之二款項後,將約定時間地點傳給買家,由Mike挑選適合的第三人把紙條遞給對方,紙條上只會有相隔極遠的車站名,和裡頭置物箱的號碼及密碼。
至於買賣物,早在交易前幾日便會放進裡頭了。
那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好似一切都被洗盡,而沒有什麼能被留住,沒有什麼。
小家族的野心在交易談妥後沒幾日便被Mike查出,於是最後他隔著遠遠幾棟矮房看著那個家族老大直冒冷汗地下令手下撤手。
而他手上狙擊槍的紅點正直直射在他的眉心。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卻不是他第一次看著人被殺。他拿著槍的手是那麼穩,幾乎沒有一絲震動,彷彿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能撼動他。
沒有人知道他只是把寂寞鑄成一顆子彈,射向某個仍在搏動的血脈。
03.
那個時候他透過窗向外看去,男人面著彩霞靄靄,影子落在一邊是將消逝的淡色。
就這麼融在整片那不勒斯的暮色裡,輕輕一揮便飛了幾萬里。
而你只看到他的背影。
指間撚著一根菸火光明滅點點燎起一道蒼白細煙裊裊縈迴而上。
最終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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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在那個年輕人踏進來的時候根本沒想那麼多。
畢竟他已經對一周裡看到兩、三次這樣的情形已經感到習以為常,這些看起來有些自視甚高的小夥子總是在街角巷尾被小混混痛揍一頓後,再一臉驚慌外加不可置信地出現在他的診療室中。
而現在,他不得不一百零一次地打斷男人喋喋不休的嘴,並抬高雙臂(老天!這傢伙長得可真高!)才能好好幫他嘴角的傷口上藥。
「我本來以為義大利是個友善的城市的!可是我才下飛機第二天就被不認識的人亂打一頓,真是太荒唐了!」他看來有點歇斯底里,Mike甚至差點被他飛舞的雙手打到。
他避開對方一個大動作的比劃,一邊換掉鑷子上的酒精棉球,「如果你的旅遊是在市中心或是任何一個出現在導覽上的地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當然扒手則是另當別論。
他把碘酒按上對方眉尾的擦傷,男人嘶的一聲,表情顯得有些扭曲,「所以說?私房景點……嗯哼?」Mike挑高眉頭看向他的傷患,只見對方揚起一抹不太自在的笑容,「跟大學室友打賭說這趟旅程我要走一些書上沒有描述的地方,作一場深度旅行。」
「那現在體認到有多深度了嗎?尤其是你穿這樣感覺就是一身高檔的走在貧民區,不要覺得深色樣式簡單就是低調,這種材質隨便一看就知道絕對價值不菲。」貼上固定的透氣膠帶,Mike轉了一下椅背,把桌面上用過的凌亂包裝袋掃進垃圾桶裡。
「不過還好我沒有照預定去卡塔尼亞,聽說那裡幾個星期才發生槍戰。」他露出一付鬆一口氣的表情,Mike笑著回道:「那你可真幸運,希望你接下來的旅程都能這般好運。」
原子筆上的造型小人左右搖擺著,醫生刷刷刷地幾下在表單上寫了幾句話,小診所的隔音沒有很好,走廊上的交談和走動聲斷斷續續地飄進裡頭,年輕人搔了搔頭,頗富興趣地對著整個房間東看西瞧,有些牆壁上貼著的幾張防疫海報邊角都因潮濕而捲曲了起來。
然後桌上的室內電話突然響起,Mike隨手接了起來,「這裡是Dr. Stamford,你好。」他一邊說著,轉頭就把剛剛寫的表單遞給他的傷患。
「你到了嗎?那在等我一下,我這邊處理一下就可以下班。」Mike說罷便掛斷電話。
「好了,呃……你是叫Ben沒錯吧?傷口盡量不要碰水。接下來就每天基礎換藥,然後到櫃檯那邊登記一下就可以走了。」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年輕人的肩,然後幫他把門打開。
現在臉上乾淨了些但依舊看起來狼狽的青年站起身來,突兀的電子提示音這時闖入一室安寧中,「我叫的計程車剛好來了,醫生謝謝你了。」
「可以的話我可不希望在診所裡再見到你囉!」他微笑地對他揮揮手。
窗外夕陽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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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怎樣?」計程車上的司機回頭問著黑卷髮的年輕人……不,或許現在該稱呼他為Sherlock Holmes了,這是他來到義大利的第三個禮拜,而前座的駕駛,理所當然也不會是一名真正的計程車司機,他是今天回到義大利就被叫來供某人使喚的Lestrade。
「那個醫生有問題,值得深入調查。」Sherlock半邊身體靠著窗,側向外邊的蒼白面容上轉印著霓虹初掛的光彩。
Lestrade露出疑問的表情,透過後照鏡看向家族中的任性天才,當然他並沒有指望對方真的會給他一個說法,畢竟不我行我素的Sherlock?他可真不敢想像。
「那個醫生21號去過卡塔尼亞,我說我本來要去,他說我真幸運。」Lestrade等著後座的下文,不過似乎這一段話就是一個結論了。
「所以說?他跟你說他去了那邊,然後這跟他這個人需要調查有什麼關係?」Lestrade果不其然從鏡中看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裡頭明明白白寫著老天!這世界上的人生來都忘記帶腦子出來的這樣一段訊息。
他翻出不離身的黑莓快速按下了幾個鍵,「Dr. Stamford沒有跟我說他去過那邊,所以他有問題。」看著Lestrade不時暼著後照鏡望向他的眼神,Sherlock把手機對向鏡面,裡頭是一張隨處可見的活動宣傳單,「他的筆筒下夾著這張二手市集傳單,這是21號當天舉辦的活動,因為內部作業疏失,在當日早上才印發。隔天鄰近的另一區發生槍戰,要是你前日去過那邊你會不提到這件事嗎?」
「或許他沒想到?」Lestrade說完便覺得失言,畢竟一個普通人跟一場近在咫尺的槍站擦身而過,誰都會有種驚魂未定的僥倖感,何況是幾天前的事,絕對不可能說忘記了吧。
「他刻意略過。我要查查今天下午五點三十七分他接的那通電話是誰打的,還有他的交友圈跟活動區域。」Sherlock揚起一抹愉悅的笑,「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過節了。」
Lestrade搔搔頭,車子轉了一個彎停在紅燈前,「那我要做些什麼?」
「你要負責把Mycroft那傢伙跟他的人趕出我的視線範圍。」
「你說笑吧?哈哈。」
「不,我可是認真的。」Sherlock俐落地拉開門,臨走前他對著前座的司機這麼說著。
不管後頭傳來的苦惱的抱怨聲,現在他腦中只剩下離開診所前看到的後門小徑上的那抹背影。
蜂蜜色的髮在橘紅色的光照下透出一層流動的金色光華。
Doctor不論是誰,他一定會把那個人揪出來。
04.
時值初夏,這天卻是個少有的涼爽日子。
前幾日充滿沉甸甸水氣的感受彷彿離得很遠很遠了,只要抬頭就能看見整面蔚藍無瑕的天空乾淨透明地沒有一絲污漬。
Caffè San Carlo迴廊前的露天座幾乎已經半滿,有帶著墨鏡穿著POLO衫的觀光客,頂著幾日被此地陽光曬得通紅的鼻頭,像是遇水煮熟的蝦;拿著馬報計算投注機率的當地人一邊筆記重點,抬頭又和送餐的迷人女侍調起情來;腳踏光亮皮鞋高跟鞋的經理人們行色匆匆在櫃台點了杯Espresso仰頭吞下,轉身又重回外頭的車水馬龍中。
John點了一杯卡瑞托,翻到昨天閱讀到一半的《鼠疫》讀了下去,淡淡的酒香和咖啡味飄在空氣中,似乎和溫暖的陽光交融出一種醉人的氛圍。
咬了一口間的焦香酥脆的煙熏培根,John滿足地瞇起眼,破碎的光點落在其中,像被打散的一湖泉水,雙手攏著便全塞進了那雙眼中永恆了。
Sherlock走近他時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副景象。
「不介意吧?」John抬頭看向遮罩住半個桌面的陰影,只見高個的男人逆著光留下的大塊暗色,長指拉開靠起的座椅,一個眨眼便已滑進座位間。
適才太過專注於自己的世界,John凝神一看才發現發現時間早已漸趨日中,整間咖啡廳基本上是毫無虛席了,硬是連一張空的桌子都沒留下。
John微笑地把桌上的瓷杯、餐盤什麼的都往自己拉了過去,禮貌地留給對面的陌生人一半的空間。
服務生適時遞來菜單,Sherlock攤開來後直接朝著面前推了過去,「我第一次來這,能推薦些菜色供參考嗎?」
John的目光沿著菜單一路移上黑髮男人深邃的五官,他挑挑眉露出一抹上揚的笑意,「你怎麼肯定我知道這裡哪些餐點好吃或不好吃呢?」
「如果連你這個本地人都不了解,那其他人我就更不用問了。」
「怎麼?你就那麼確定我是這邊的人?說不定我是美國來的觀光客?」
「首先你的打舌音非常標準,而不是像嘔吐;第二,你肌膚的淡淡小麥色,只有在這種國度曬得這麼自然;第三,你桌上的報紙是本地版的內容。如果你還想聽的話我可以舉出至少十個大點跟其他三十幾個小細節……」
「哇喔?那你說說盆栽旁邊那個圓桌的客人們是哪裡來的?我覺得看著像英國人。」John伸手指了過去,只見一對穿著休閒POLO衫的男女正在拿著一本小冊子有說有笑。
「多半是德國來自助旅行的人。」John不以為然地看向Sherlock,「為什麼?」
「他們點的黑麵包硬度可是榜上有名,英國人脆弱的消化系統可接受不了那種東西。再來你看到兩邊的大背包了嗎?他們謹守規矩等離開時一定會把自己的東西全帶走。」沒過多久果然那兩個人站起來離去,桌上只剩下餐具,椅子都靠得好好的。
John才正要反駁就算這幾樣都驗證了也不代表對方是德國人吧,那個女生便微笑地對著收銀台的老闆道謝,當然,用的是德文。
拿著溫熱的手巾擦了下指尖,男人敲了敲杯沿,轉頭指著站收銀台的侍者問道:「那你何不分析一下Donahue是哪裏人呢?」
青年瞇起眼,晨光被白底的廣場反射成無數的光點,像是過曝的相片在眼底印下斑駁的留白,「嗯哼……留學生,愛爾蘭血統,女朋友也一樣是學生,喔?還是波士尼亞籍的。估計兩人完成學業就會回國結婚了,他爸媽還等著他繼承家業呢。」
John挑起眉頭,「愛爾蘭血統?」
「Donahue可是Donald的愛爾蘭語變體,別裝做不知道,這提示明顯是你拋出來的。他的親屬必定一方有塞爾特的血統。加上這名字的意思是世界統治者,他父母對他期望頗高,手工訂做的褲子看得出來家境不俗。」
把玩著咖啡攪拌匙,John看著男人飛揚的嘴角等著他繼續說明,「看到他上衣口袋的手機吊飾了嗎?風格明顯不是他的喜好,既然會把非個人喜好的東西帶在身上,說明是親近的人所贈,長輩不太會注意到孩子的手機,來源就是年輕人,會是他那群粗線條的哥兒們嗎?不太可能,何況上面還用波士尼亞語寫著……」他掏出黑莓指尖飛速鍵著字母,「喔?一個叫做聶魯達的智利詩人,那句話是『你如是建構了一種新的明晰。』」
「『物品欣然臣服於生命之風,井然之序讓麵包,鴿子各安其位。』這是未完的下句,他獻給妻子瑪提爾德的詩。」John笑著喝下冷掉的咖啡,「可惜你猜對了一半,他回國不是要繼承家業,而是要輔助他的大哥。」
男人起身把錢和小費一起留在了桌上,「Donahue替我向你哥問好。」遠方朝氣的年輕人燦笑著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John俯身在另一人的耳邊說道:「很精彩的推理,簡直無與倫比,Ben先生。」
卷髮男人有那麼幾分之一秒微怔,「你知道的,我也是有我的情報網的。」John俏皮地眨了下眼,一瞬間顯得魅力十足。
「雖然人們總叫我怪胎,但是這和Ben一樣不是我的本名。」很快回過神來的青年露出一抹興味至極的笑容,廣場上的鴿子咕咕叫著來回尋找掉落在地上的麵包屑。
「我叫Sherlock,Sherlock Holmes,是個大學生。」青年牽起嘴角,淡漠的眼後是一種帶著狂熱的溫度。
John拿起放在一邊以背上的獵裝外套,手上的繭子掃過椅背,利落的動作,帶著軍隊式的簡潔,日光從指間的縫隙穿過,居然有種別樣的性感。
Sherlock看著面前髮色蜜若甜香焦糖的小個子男人,突然對著自己揚起笑容,全然的純淨清澈,沒有一絲陰霾彷彿暴雨過後被水洗後的露草色的天空,猶如與這骯髒汙穢的世界完完全全隔離。
「Catch me if you can, Mr. Holmes.」他說。
05.
他看著男人登上那座全然孤獨的王國,身後的地上沒有投出一絲黑暗。
他已成為一個沒有影子的人,Mike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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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的抬愛,不過或許你可以建議Mr. Holmes,我是說大的那個,把這件小事移出他繁忙的行程表中想必不費時間。畢竟……以前的我沒打算過成為一個家族的所有物,今後更不打算在名字前面冠上所有格。」
醫生頓了一下想到什麼笑了出來,「不過還是歡迎你們光顧我的小診所,當然,以病人身分的話。」他對著擋在前面的Lestrade說著,一個閃身掠過灰髮男人的身邊,速度快地令人反應不過來,髮絲在空中晃動,像極了具體化的閃耀陽焰。
噴水池前孩子放手飛去的氣球碰的一聲破開,Sherlock止住男人欲伸手攔住遠去醫生的動作,「Mycroft說至少請他回去大宅一趟。」總是被這對兄弟指使來指使去的人擰著眉頭有些不滿。
「你要感謝我救了你一命,單就這件事胖子就該獎勵我,也許可以叫他把那群技能不足、存在感過剩的部下撤出我身邊了。」青年慢悠悠地走到水池邊,捏起一個東西遞到Lestrade身邊,「看,人家還留了記念品給你。7.62 NATO子彈,應該是他自己改造的AWP,狙擊位置大概距離800公尺吧,我想Doctor親自來的話可以把距離拉到1000公尺左右。你該慶幸這顆小可愛不是直接射進你那顆不發達的腦袋。」
「這是什麼意思?是威脅嗎?我需要向Mycroft報告這件……」Lestrade事到如今才覺得自己背後被驚出一身冷汗,午後的高溫在周遭烘托,稍稍地拉回了他一點理智。
青年不耐煩地揮手打斷對方一連串的問題,「我想死胖子已經知道了。」他粗暴地扯下對方領口第一顆扣子移至嘴邊,「你說是吧,哥哥?」
「等等!你幹嘛對著扣子……不對,那傢伙在我身上裝竊聽器?!」Lestrade瞠大眼睛不可致信地看著那顆鈕扣,下一秒他口袋裏的手機即刻哀嚎出聲。
按下接聽鍵的男人來不及發表怨言,隨即被對方先發制人搶走了說話權,「Greg,麻煩把手機拿給Sherlock好嗎,謝謝。」最後的那句話徹底堵住灰髮男子,只見他嘗試性地翻了半個白眼,把手機扔給身邊的青年。
「把這件事全權交給我。不,我不要你那群蠢材攪和進來,管好你那個地下王國就好。」卷髮青年直接切斷通話,感覺某人明顯愉悅起來的心情,Lestrade只能說天才的想法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吧。
嘆了口氣,準備離開前像是又想到什麼,Lestrade轉身正好看見對方大步邁去的優雅腳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對方都下了挑戰書了,不回應就顯得太不禮貌了。」Sherlock擺擺手,Lestrade哼了聲,心想禮貌這個名詞才是最不應該從那傢伙嘴裡吐出的字眼才對。
「對了,你早就被發現囉。」
思索著青年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走回咖啡廳的某人看著Doctor剛才坐過的位置,被翻閱過的早報整整齊齊疊在一旁,瓷杯裏只留下淺淺一層褐色水漬。
他不經意掃過餐盤,赫然發現上頭唯一沒吃完的紅艷艷的番茄被餐刀俐落穿過,刀尖直指他剛才背對著兩人落座的方向。
一瞬間,他的臉色又凝重起來。
這是一場狩獵遊戲。
可誰是狩獵者,誰又該被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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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義大利夏天的風乾燥地好似可以把人撕裂成兩半。
鳥群振翅飛起的瞬間,猶如遮雲蔽日。
有的時候人們總愛笑說人生就像一場戲,可John總覺得他的人生不只像一場戲,還像一場俗濫至極的彆腳三流諷刺劇。
他還記得那天的天氣燥熱地讓人想大吼大叫發洩掉積悶在衝動年少體內的久鬱瞹愁,而彼時的他──以一種無比張揚的方式浪擲歲月的少年──走在午後返家的路途上,並沒有想過有一天生命會用這種太過直接,甚至可以說是倉促的方式,讓他了解『擁有』這個字眼,在被說出口的當下都已成過去。
血的氣味和未散去的煙硝味在整個日光曖昧的窄巷中,彷彿超現實的達利畫作把整個炫光般的世界硬生生扭曲成不安的渦漩。
那條細細的血河就這樣緩慢地流到他白得發亮的新跑鞋旁,然後他沉默地看著鞋子被沾染上紅褐色的汙漬,卻一點也無法動彈,不知怎麼地他抬起頭,看見圍牆上曬乾的壁虎屍體,突然就從這種魍魎附身的魔征狀態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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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這麼吐了。」John說著,接過Mike遞過來的沛羅尼抿嘴喝了一口。
七年了,Mike心想。看著眼前的好友對著面前的墓碑倒下幾乎還剩三分之二的酒,「Harry最喜歡背著爸媽偷喝酒了,他以為沒有人會發現,但是把東西藏在書櫃後面,尤其是那個書櫃還是跟兄弟一起共用的時候,就絕對是個笨點子。」
這裏的野草長得很快,似乎一年沒來,三座墳就快被攀爬的蔓葉包裹。他有的時候會幻想要是John的父母沒有碰上那場暗巷中的黑手黨械鬥的話,如今他的未來是否會不一樣?是否會以一種他這樣的人應有的眩然的模樣活著。
可饒是他這樣愛胡思亂想的腦子,也無法拼湊出一個不存在的醫生。
他認識的的醫生笑時眼角總會彎成一弧孤月的流線,有時身著黑衣踩在屋頂的筵邊像是踏著星川而至,他會在西曬的客廳慢慢擦拭每一把改造後的槍,橙色的暮靄會把他染得異常溫暖,光斑落在他手上,像是依附眷戀著他的一個個不忍離去。
福泰的男人會這樣想,在極少數的時候,他會這樣想。
也許有一天,會真的有一個人,就這樣大大方方走進他的心間。
畢竟他是如此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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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Watson。」蒼白的手指掃過打印出來的墨水痕跡,他看著解析度不高的照片上笑得燦爛的少年,扭過身的瞬間整個襯衫下擺便掀飛在空中。
他勢必會解除這個如今已長成一個堅毅男人的少年的武裝。
Sherlock嘴角微彎,尖利的犬齒咬住腕上的尼古丁貼片,頭部使力一偏就整片扯了下來。
圓形貼片啪的一聲黏在地上。
他的目光爍爍猶如刮進黑色暗夜的──
一道劇烈的風。
06.
活著,就像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發生了很多事,也可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而活著,卻往往比故事複雜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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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兩波人馬都在追你,你還是要親自去威尼斯嗎?你知道我可以……」Mike窩在客廳的小茶几前,看著John熟練地瀝水、關火,冒著熱氣的細麵被盛裝上盤,淋上一匙橄欖油在灑上風乾番茄碎丁,男人允了允拇指上頭沾覆的醬汁,一邊舉著盤子對著老友說道:「來一點?」
「你知道我不是來你這邊蹭飯的啊!」他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鏡,「不過還是來一點,謝謝。」像是老早就預料好對方的答案,John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個空盤子,隨手就把麵撥了一半過去。
小區裏似乎有個孩子剛在學口琴,每到黃昏時刻這條巷裏便咿咿嗚嗚傳來不成調的破碎樂章,「桂河大橋?」他挑挑眉向著窗外看去。
「很歡樂的一首歌。」John笑著說。
Mike吸了一口麵,「即使最後大家同歸於盡?」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問,不過這部電影的結尾他的確不太喜歡,還記得當年大學他翹了一個生物神經學老巫婆課,漫無目的邁進那家有股揮之不去的臭水溝味兒的二輪影院,前面的觀眾睡到打呼聲都無法被台詞遮蓋,直到那場巨大的爆炸聲把他的目光震碎在陰暗的後排。
「即使大家同歸於盡。」John說著,外面徹底入了夜,街燈從遠處一盞一盞點起,彷彿海上串連的漁火在葡萄紫色的水波上飄盪。
香菸的火光在夜裡被燃起。
輕易便迷濛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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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計畫了。
Sherlock一字一句在電腦彼端輸入敲下文字傳送,Doctor的聯絡信箱每周會換一次,青年背後的牆面上被交織的剪報和照片釘滿,麥克筆圈起的圓有些超出了紙面就畫到了底下的牆上,掀開來就形成一道猶如斷層似的落差。
盯著螢幕上的郵件,John犬齒輕輕碾磨過拇指指尖,他想,那青年一步一步靠得更近了。
在每一個行動後撤時緊咬不放的冰冷氣息,一種帶著微微誘人且大膽的試探在在徘徊於四周,宛如一頭幼獸的初獵。
Holmes家的么子在上周拿波里灣附近的一場交易裏,幾乎踩上了他們離去的後腳跟。
不過也僅僅是幾乎罷了,即便對方帶著一種如驟雨驚風的破竹之姿試圖踏入他的世界,可兩個相異的個體再如何接近,也不過是徒然。
而有些人,已是天涯咫尺。
醫生打開抽屜拿出了PSO-1光學瞄準鏡,這次的單子對方需要七支DMR和十三把改裝的軍用型SVD步槍,他拉出地板下的暗格,一片琥珀色的楓葉貼在角落的壁面,剎那間滿佈視線的豔豔深緋宛若飛旋的風雪將他包裹,赤紅的色毯在他靴下鋪迤成整塊珊瑚赭的踏墊,像是他那日一路走著蹭也蹭不掉的鞋底的鏽鐵味。
第二年。
John一個人搭上飛往新斯科細亞的班機,北國的小旅館氛圍優寧且平淡,他住的房間外就是一整片針闊葉混合林,一望而去全是穠冶的暖色調,而帶著蕭瑟感的冷風無孔不入,站在林中風衣便不時被鼓吹地極滿極滿,那裏的天是遼闊蒼茫的白,站在底下總會有種彷彿被翻湧的沉默海嘯淹沒的錯覺,而那漫天寂寥一瞬間終叫人意識到這輩子,有些事物只能自己經歷自己體會,像是他的慟他的恨終究也只有自己明白,而他一直一直一直在人生這條路上踽踽獨行。
事發後第493天,他在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國度,終於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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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說這是巧合嗎?又見面了,Mr. Holmes。」John倚在窄巷一邊的紅桐色磚牆上,看著Sherlock從長路一端朝自己走近,大衣下緣飄在空中,這個畫面似乎可以定格成一個反覆出現的記憶片段,又或是某種無聲默劇的定焦經典,臨水而居的威尼斯是悠然而立的亞得里亞海女王。
黑髮青年遞上紙袋,猶太鹹餅的香味從敞開的袋口傳了出來,「Sherlock,我想你這麼稱呼我會比那個讓人聯想到某位陰險軍火頭子的名稱好一點。」
醫生笑了出來,私毫不避諱地掏出略帶焦黃的麵餅咬了下去,「你的貢品我收下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鹹餅,「我想基於禮貌你應該做出點回報。」Sherlock靠著欄杆,從這裏可以望見大運河上游走的公共渡船,晨起的婦人們拎著一袋袋新鮮蔬果從市集準備回家,他們站著閒話家常,扯著一些天南地北的明星八卦鄰里逸事。
John沒有回應青年的對話,反而想到什麼似地抖了一下掛在手上的獵裝外套,廣場的大鐘在天光大亮之中敲響,沉甸甸的厚實鐘聲驚起了屋簷上一群麻雀。
「救你一命算嗎?」他歪歪頭看向Sherlock,蓬鬆的頭髮便被的心引力拉垂向下,讓人不住聯想到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想伸手戳揉一般,可醫生沒給對方這個機會,他突然扯開嘴角讓出一抹炫爛的笑容,像在水城突然綻放的朝陽。
然後他抓住對方的手腕竄進左後方的另條窄巷,彈孔落在他們適才腳邊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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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該問問那群人找的是你還是我?」風被他們拋在後頭,奔跑的間隙John開口問道,帶著一絲笑意,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在邁步中飛揚起來,Sherlock反手抓住了對方摸起來有些粗糙的手,後方追逐的腳步聲略顯凌亂。
他們跑上長橋,在遊人之間穿梭而過,「估計兩邊都有。」Sherlock想了想給出答案,掌心有點汗濕的感覺,他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對方的。
「真是可惜了。」醫生頓了一下,側身避過一輛自行車,「本來打算如果不是找我的就把你扔下。」皮鞋鞋跟飛速踏在地上,彷彿一曲樂章帶著他們敲響整個威尼斯的晝日。
突然間,他被猛然扯住,回頭的一瞬間是Sherlock一雙銀色薄錫般透明結晶的瞳,好似輕易便會被吸入裏頭飛轉不止的渦旋。
「跳吧!」他說,在John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他們已經隨著地心引力摔出橋外,一片雲朵從空中飄過,一陣驚呼聲中,他們穩穩落在底下休憩的貢多拉上。
「Buon pomeriggio.」他們對上船夫驚恐的眼神,禮貌的問了聲好,腳步聲從橋面上傳來,他們落在陰影中,彷彿渾然天成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