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獻給因為愛而偉大的平凡人們。
人生總有某個瞬間,
讓你在滂沱大雨中駐足停留。
剎那間的既視感迷濛了雙眼,
而宿命兩字太輕淚水太重終究受不住地心引力墜落。
或是觥籌交錯或是光影瀲灩,
古老的城堡開始剝落龜裂,
褪了色、熄了燈,三四拍的小步舞曲像跳針的黑膠唱片碎裂,
那些如煙往事顫巍巍地在你指尖開出一朵紅花。
【After Doomsday】
清晨07:39 Amaranthine
「Ron……Ron!」突如其來的叫聲在他耳邊炸開,衛斯理家的么子嚇得差點從枝枒茂密的樹幹上摔下。
撫了撫自己飽受驚嚇的心口,紅髮青年對著下面委屈道:「Hermione,妳剛剛差點害我掉下去。下次用耳語咒的時候麻煩不要挑我還坐在樹上的時候好嗎?」Ron一邊撥開阻擋在他面前的枝枒,翠綠色的清香在他的鼻尖流竄,早晨的露珠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晶亮在葉面,反射著陽光的溫度。
Hermione低頭專心地擦拭著一顆顆豔紅的蘋果,冷冷地說,「要是某人在我一開始叫他的時候就馬上回答的話,我還需要做出這種事嗎。」褐髮的女子直接以肯定的疑問句來結束對方的哀嚎。
「這你也不能都怪我啊,誰叫媽一早就把我們挖起來幫她採蘋果,你知道我昨晚跟Harry下巫師棋下到幾點才睡嗎?三點耶!結果她居然六點就把我打醒……」唰的一聲跳下地面,Ron大剌剌地在Hermione身邊坐下,才剛要開口卻不小心瞥見她的側臉,在微光中模糊的令人看不清。
初夏的風帶著梔子花的氣味翻飛她的髮在風中高揚。
Hermione轉過頭對著他揚起一抹笑,Ron卻覺得自己被其中蘊藏的蒼白與陰影燙傷,他張嘴開闔了幾次,卻發現自己詞窮得徹底,「……Hermione。」最終Ron吐出的還是身邊那位與他一同歷經浩劫與磨難,而依舊併肩而行的堅強女子之名。
「Ron,你還記得大戰後到現在經過了多久嗎?」Hermione把玩著腳邊的雜草,卻不等對方回答就逕自說了下去,「已經半年多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在這段重建期間,曾經有幾次偷偷跑回麻瓜世界看我的父母……」她淡淡地說到,好像她只不過從廚房走到了客廳一樣這麼輕鬆。
「當初我修改了他們的記憶,的確是希望保護他們安全。」Hermione停頓了一下,「我以為他們會過得很好,即便已經沒有我的存在。」
「但是我卻看到我父親總在清晨經過我房門時,茫然的看著裡頭已成倉庫的空間發呆;母親在買了他們兩人都不吃的蛋糕後,只好苦笑著全扔進垃圾筒。我常常在想,自己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或許我不該……連那些美好的歡笑都一併抹滅,或許是我自己太過軟弱,或許我再堅持一點,那麼剩下的就也不會是這樣的我們!」她嘶聲喊道。
Ron不知道她獨自一人想著這件事痛苦了多久,只知道那一瞬間,那聲音太過哀戚,以至於定住他的眼他的身而無法動彈,沒有辦法……他、他們都沒有辦法回到當初了,Ron想到。
「Hermione,我無法驗證你的假設性問題,畢竟從我們剛認識時就知道,妳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一個。」Ron搔了搔微捲的頭髮。
藍色的眸子映著後頭澄澈的天空,「但是,我只是想說……有勇氣做出這樣決定的妳,是我的英雄。」淡淡的,雲彩像是白絲帶般繫上蒼空,他緊握住Hermione的手似乎這樣就能傳達些什麼,儘管惶惶然中苟活,儘管他與她都無法在時光洪流中抗拒什麼必然性的疼痛與感傷。
可是……存在使人們明白,
一旦有愛,等於擁有比海洋更廣闊的勇氣。
「Ron,我發現……」Hermione翹起唇角,一雙透出聰穎的大眼盈著滿滿調侃的笑意,「你還真是個不害臊的傢伙耶!」這番話一瞬間讓Ron漲紅了臉。
「可惡!還不是妳……」不等自家男友抱怨完,Hermione倏地起身,向著果園的出口跑去,「先跑回家的人今天可以吃兩片蘋果派!」她回過頭,燦爛的笑靨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欸?!等……Hermione你太卑鄙了!啊,蘋果掉了!」衛斯理家的么子一邊跑,一邊還得撿著從他手中滑落下來的蘋果,「這是作弊啊!Hermi……喂!」
於是他們跑起來,為活著而跑,為未來而跑。
蟬鳴聲貌似雨波劃過花香留下如水的聲浪。
早晨11:21 Dear
接近晌午的白光從窗隙間滑落,留在窗櫺上刻出漸層錯落的斑駁色塊,洞穴屋忙碌的一天從狹小擁擠的廚房便可窺知一二。
「Charl,快幫我去倉庫把你爸叫過來!Arthur那傢伙從昨天晚上就窩在那搞他那個什麼顛視的東西,花園裡的地精也不去清一清,我都快忙死啦!」衛斯理太太神經質地在彷彿交響樂後臺的小空間裡團團轉,一下用家務咒語把烤箱清空,一下得揮幾下魔杖讓雞蛋自己敲破在平底鍋中,還要小心不時地在餐桌椅及流理臺間來回掃動的掃把。
咬了塊有些焦黑的吐司在口中,次子看了眼牆上的大鐘,家中幾個人的動態的確是一目瞭然,「我想爸可能又在研究他從麻瓜那兒帶回來的寶貝了,我去幫忙清吧。」Charl看著窗戶外頭貌似長毛馬鈴薯的生物不斷地蹦跳對罵,然後意外地發現他們的髒話詞彙似乎又比上次他回家時多了些。
烤得焦香美味的小餅乾不斷地推疊在桌上形成小小的金字塔,五彩的粉末自動灑落在上頭,香草內餡配上巧克力糖霜還有一點薄荷酒的香醇讓廚房充滿了令人食指大動的味道,「Charl!把你的手給我收回去!」衛斯理太太一轉頭便看見自家兒子正準備去拿起上頭的一塊小脆餅。
「媽……不是我在說,就算晚上要辦家庭聚餐,妳也準備太多東西了吧?」Charl訕訕地放下餅乾說道。
視線從兒子壯碩的手臂移到他的臉上,下一秒衛斯理太太眉頭一皺,左手一揮把桌上《對你的乳酪下符咒》和《一分鐘宴會大餐——這是魔法》掃到一旁,舉起魔杖便直指向Charl說他得好好剪個頭髮。
轉身把準備餐點的工作全交給魔咒去執行,衛斯理太太頭也不回的對著正準備逃出房門的人喊:「Charl Weasley!你敢給我逃走試試看。」
於是等到衛斯理家大家長出現在一樓廚房的時候,迎接他的是怒氣沖沖的妻子,與站在她身後一臉苦笑著摸著新剪的超短頭髮還頗不習慣的次子。
「Arthur!」
今天衛斯理太太的怒吼,又讓自家的男人見識到了一百封咆哮信在耳邊爆炸的威力。
壁爐的灰燼帶著逐漸冷卻的檜木餘香散去,洞穴屋一如過去的每一個日常。
那些沮喪的、被扼殺的,
逝者已矣,而生者在哭泣後仍得背負嘆息活著,
等待歷練過生命的傷口後,終有一天會相見。
午後13:44 Heaven knows…
矮小的圍籬後是實心的古石牆,時光在上頭沒有留下什麼,只有雜草從縫隙中悄然竄出。
Fleur把一頭銀白色的長髮紮在腦後,長長的馬尾像是穗子般隨著她的輕盈步伐晃動著。「唔……媽媽還叫窩們買什麼東西?」轉過頭去望向走在她身側的男子,高挑的身形和焰紅的長髮僅用一條黑色的緞帶束住,從背影看來這的確是個登對的組合。
「我想……媽要的東西應該都買完了。」Bill微笑道,柔和的色澤在他迷人的茶色眼睛中流轉萬千,本該同樣迷人的面孔卻在交錯的傷痕中怵目驚心了起來。
年輕的迷拉常常想著,在她驕傲自身的美好和青春底下,唯一懂得其中的喧囂與寂寞、光鮮與黯淡、幼稚與滄桑的人,就是她身邊的男子。儘管她知道,就算是沒有人敢當著面說,但是她就是知道。那些背後關於他們共結連理的耳語的低喃。
不。她想著。
檸檬和馬鞭草味混合成清爽氣息飄入鼻中,遠方的風鈴聲順著空氣叮鈴叮鈴傳了過來。
Fleur從來不在意那些人怎麼看待自己跟Bill。於她,一切都是定數,當那些個靜默的黎明從她記憶中湧現,她無法、甚至是不願想像沒有那個在每一個春雨乍臨時,不是緊揣住她的手護至掩蓋天色的傘面下,而是能與她在紛飛細雨中挽手徐行的人;又或是在薰衣草色的薄暮,跳上牧羊人之丘,一起等待北方天際的第一顆星星閃爍;還是在嚴寒的冬日深夜,靠著一杯濃郁的熱可可交換彼此的溫暖。
「窩想,窩這輩子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跟你一樣的人了。」Fleur突然站定,如海水般輕柔的蔚藍瞳仁在這一刻這一秒,只容得下她眼前的這個人。
「我喜歡妳眼睛的顏色。」Bill替她把垂落至頰邊的髮絲兜攏到耳後。
他揚起嘴角,一瞬間彷彿還是當年那個俊美如昔的他,那個世界很美好,擁有他們所有生命的摯愛。
而隨著某些東西的殞落:例如誰的永別、誰的殘破、誰的落敗;讓他們又再度擁有了眼前這片萬里無雲的遙闊湛藍。
那些人們最後會遺忘的,不過是以另一種形式留了下來。
於是,他們接吻。
在午後的恆星之下。
下午16:05 Saint
我們殺不死的到頭來還是死亡本身。
而The Boy Who Lived總有一天只會成為霍格華茲歷史課本中的一個名詞,逐漸被人淡忘。
魔法界的英雄站在尖叫屋宛如廢墟……或者說本身已被視為廢墟的空曠房間中,靜靜的、靜靜的像是在漫漫時光中站成了樹。
在短暫的時光中失去了太多,以致於現實逼得他以超乎實際外表的成熟快速長大。但當傷疤已成一種定位後,如今撫著上頭刻畫的浮腫,卻茫然地再也找不到那種撕毀一切的溫度。
在每個夜間燒灼他額間的熾熱的惡意的執念的創痛的苦與苦與苦,一瞬間竟像那些在他生命中極光般倏然消逝的美好,以某種令人追趕不及的墜落之姿,從他眼尾處振翅而飛。
而Harry沒有翅膀,註定一生在這已然腐朽的肉身中枯萎。
他發覺,自己的雙眼乾涸終成荒蕪。
「Potter。你在這裡幹嘛?」熟悉的嗓音從他後方傳來,古龍水的香味一如每個他們針鋒相對後的擦身而過般,如果他們現在不是在這陰暗混亂的空間裡,他或許會相信這不過又是一個學校的日常。
拍了拍沾染上灰塵的長袍,Harry轉過身去,「Malfoy。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的吧。」沒有一貫的言語相譏,或者說也沒有必要了,那些當初曾經是原因的原因也都不再重要。
「我的教父死在這裡。」Malfoy彎身將一支綻放的麝香百合擺到地上,淡淡一層灰末立刻飄起又下落,Harry想起曾親眼看著那名男人──恨意、懼意,以及其他太過複雜終致難以言說的情感,於他──在他面前闔上雙眼,他以為Snape對他的仇視會持續一輩子,就像是他以為Dumbledore永遠都不會倒下。
那些像是逢魔時刻的暗淡,使他如旅者般以他人之姿看著以為通天的巴別塔轟然一聲崩毀。
「Snape教授他……」
「怎樣都無所謂了。」Draco截斷了對方的句子。
「不管Severus是對黑魔王或是Dumbledore忠心,他是我的教父這點並不會改變。」放開握拳的右手,一把細細的墨色粉末以飛旋之姿飄然而下,Harry看著白色的花瓣轉瞬間燃起一束冷焰,一種草藥的獨特氣味瀰漫開來。
純種的男巫轉過身來,平靜無波地望進Harry的眼中,「Potter,你在等待什麼?難不成你真以為自己是聖人?」湖水綠色的眸子閃過驚訝的情緒,然後他發現這七年來似乎從來沒有一次真的去了解跟前這個表面上的敵人。
Malfoy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與他就是一體兩面。Harry想到。
他們妥協、偽裝、悔恨、慈悲、試著不掉眼淚。
而人生始終在他們身側徘迴遊蕩不曾離去,儘管或許應該用一種更宿命性、更絕對性的名詞去包裹他們的所有。
只是一次更大的偷竊行動,就像是被催狂魔停下偷走氣息般,他害怕的不是再見,而是再也不見。幸運的是,他們最後仍會死去,就算狼狽,就算掙扎。
「Malfoy。」Harry叫住了準備離去的那人,百合在地上已成灰燼。
他微微抬起左手,沒有回頭。
活下來的男孩如今真的活下來了,他看著白金色的髮絲貼著Malfoy的頸項而下。
空氣中漫布的水氣令他模糊了雙眼。
We will never say good bye till death come.
黃昏17:56 Twins
驟然而降的大雨將視線所及之處都蒙上一層薄薄的陰霾。
墓園的草長得很快,就像是夏季的炎熱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地逐漸拔高。於是當硬底皮鞋一步步地踩下時,就會開始沙沙作響,不過這一切都在雨聲中被掩蓋。
「Hi! My dear brother.」二十歲出頭的男人在一座潔白的墓碑前停下腳步,薔薇色的傘面就像是他如火的頭髮一樣,被水氣蒸騰地溫順起來。
「老媽這幾天準備家庭聚會到有點歇斯底里的樣子,我看應該是她更年期快到了。」倒下半罐三根掃帚的奶油啤酒,細緻的泡沫在碑面留下一道小河,隨即被傾巢而下的雨水抹殺,只有淡淡的奶香四散在周圍, George靠著長型大理石面坐下,一如某個午後他們倆靠著彼此打盹,一波波同頻的溫度從另一半雙生的背部傳來。
「不好意思啊,最近忙到沒時間來看看你。」他仰頭灌下一口啤酒,表情像是嚐到自家店裡的嘔吐糖片一般難看。
遠方的天際閃過一道白光,清清亮亮地眩曜了他的視界。George有時候會想,自己空蕩蕩的半邊耳朵是否早就預言了什麼未知的命運,例如有一天他得習慣用單數來當作主語。
「嘛……店裡的生意還不錯。伸縮耳已經開發到第三代了,收好時可以塞進牙縫裡攜帶,不過看起來可能會像是卡了上一頓飯裡的菜渣。唯一還沒解決的問題就是只要有人踩到,它就會開始尖叫。」他低頭笑了起來,畢竟上次他們家的么弟被嚇到慘叫連連的樣子他可是記憶猶新。
「大家過的都還不錯。」除了有時候他大笑著回頭卻忘記手邊很空很空。
潑濺上來的積水在衣服上留下一個個不規則形的泥漬,酒精溺不死人,寂寞才是。
Fred和George從來不是一個個體,所以抽離了不會流血,不會受傷。只是一個人擁抱寒風、擁抱歡笑、擁抱人群太過無趣,有的時候他會覺得Fred只是又在哪裡搗蛋,忘了時間。
不然 為什麼還不回來?
腳邊的水漥擴散出一個又一個的漣漪,扭曲著誰的臉笑得放肆、張揚。
George,還是Fred?
然後誰也離不開誰,Fred在他身上復活,他在Fred身上死去,有人越走越遠,有人走不動了。一百萬個笑聲不斷地在他耳中迴盪,於是最後George發現自己還是落敗在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的惡作劇下,因為絕無僅有、因為無與倫比,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Fred,George知道當自己的兄弟聽到這稱讚會有多得意。
也許十年、二十年之後他會回來,然後選擇跳入他的身側,用盡全力一腳踹醒他,讓那個睡著忘記要醒來的傢伙滾出來,最好活該被家中的女人們輪番擰著耳朵去求饒。
「對了,話說我們小妹的個性越來越像老媽了。」George張開眼睛,看著Ginny站在他眼前,拿著手帕的手不斷抹去眼尾掉出的液體。
薔薇色的傘歪倒在一邊,一如他們曾經傾斜的天空。她撐著的傘替哥哥擋去不斷不斷下著的淚水,天空的。
「來,笑一個。」George雙手捏起妹妹的臉頰,被雨水打得有些失溫的手下的血液很燙很燙。於是Ginny揚起一抹笑,屬於她的年紀應該有的美麗。
他開心地一個跨步踏出,傘在他手上甩出無數的水滴像是透明的煙火在空中炸散。
「各位親愛的先生與女士們!」
George伸開雙手在雨中轉了一個大圈,「我,Fred Weasley,世界上最偉大的惡作劇專家之一。今天在此隆重地下台一鞠躬!」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全世界的掌聲與喝采都在此刻響起,少女用力地鼓紅了雙掌,傘摔在一邊,「bravo!bravo!」她哭著笑著在他身上看見另一名兄弟的身影完美地結束他這一生最華麗的謝幕。
「哇嗚,該回家囉。」George拾起傘,隨手撥亂了妹妹濕漉漉的頭髮,等等回到家不知道老媽又要怎樣發飆了。
他們以一種親密無比的方式抽離對方生命,
天空突然放晴。
晚間20:16 Farewell
「敬我們摯愛的人,無論他們在哪裡。」
玻璃杯流光百轉,互相撞擊敲出清脆剔透的星星碎片。
The world is not beautiful. Therefore, it is.
人生總有某個瞬間,
讓你在滂沱大雨中駐足停留。
剎那間的既視感迷濛了雙眼,
而宿命兩字太輕淚水太重終究受不住地心引力墜落。
或是觥籌交錯或是光影瀲灩,
古老的城堡開始剝落龜裂,
褪了色、熄了燈,三四拍的小步舞曲像跳針的黑膠唱片碎裂,
那些如煙往事顫巍巍地在你指尖開出一朵紅花。
【After Doomsday】
清晨07:39 Amaranthine
「Ron……Ron!」突如其來的叫聲在他耳邊炸開,衛斯理家的么子嚇得差點從枝枒茂密的樹幹上摔下。
撫了撫自己飽受驚嚇的心口,紅髮青年對著下面委屈道:「Hermione,妳剛剛差點害我掉下去。下次用耳語咒的時候麻煩不要挑我還坐在樹上的時候好嗎?」Ron一邊撥開阻擋在他面前的枝枒,翠綠色的清香在他的鼻尖流竄,早晨的露珠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晶亮在葉面,反射著陽光的溫度。
Hermione低頭專心地擦拭著一顆顆豔紅的蘋果,冷冷地說,「要是某人在我一開始叫他的時候就馬上回答的話,我還需要做出這種事嗎。」褐髮的女子直接以肯定的疑問句來結束對方的哀嚎。
「這你也不能都怪我啊,誰叫媽一早就把我們挖起來幫她採蘋果,你知道我昨晚跟Harry下巫師棋下到幾點才睡嗎?三點耶!結果她居然六點就把我打醒……」唰的一聲跳下地面,Ron大剌剌地在Hermione身邊坐下,才剛要開口卻不小心瞥見她的側臉,在微光中模糊的令人看不清。
初夏的風帶著梔子花的氣味翻飛她的髮在風中高揚。
Hermione轉過頭對著他揚起一抹笑,Ron卻覺得自己被其中蘊藏的蒼白與陰影燙傷,他張嘴開闔了幾次,卻發現自己詞窮得徹底,「……Hermione。」最終Ron吐出的還是身邊那位與他一同歷經浩劫與磨難,而依舊併肩而行的堅強女子之名。
「Ron,你還記得大戰後到現在經過了多久嗎?」Hermione把玩著腳邊的雜草,卻不等對方回答就逕自說了下去,「已經半年多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在這段重建期間,曾經有幾次偷偷跑回麻瓜世界看我的父母……」她淡淡地說到,好像她只不過從廚房走到了客廳一樣這麼輕鬆。
「當初我修改了他們的記憶,的確是希望保護他們安全。」Hermione停頓了一下,「我以為他們會過得很好,即便已經沒有我的存在。」
「但是我卻看到我父親總在清晨經過我房門時,茫然的看著裡頭已成倉庫的空間發呆;母親在買了他們兩人都不吃的蛋糕後,只好苦笑著全扔進垃圾筒。我常常在想,自己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或許我不該……連那些美好的歡笑都一併抹滅,或許是我自己太過軟弱,或許我再堅持一點,那麼剩下的就也不會是這樣的我們!」她嘶聲喊道。
Ron不知道她獨自一人想著這件事痛苦了多久,只知道那一瞬間,那聲音太過哀戚,以至於定住他的眼他的身而無法動彈,沒有辦法……他、他們都沒有辦法回到當初了,Ron想到。
「Hermione,我無法驗證你的假設性問題,畢竟從我們剛認識時就知道,妳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一個。」Ron搔了搔微捲的頭髮。
藍色的眸子映著後頭澄澈的天空,「但是,我只是想說……有勇氣做出這樣決定的妳,是我的英雄。」淡淡的,雲彩像是白絲帶般繫上蒼空,他緊握住Hermione的手似乎這樣就能傳達些什麼,儘管惶惶然中苟活,儘管他與她都無法在時光洪流中抗拒什麼必然性的疼痛與感傷。
可是……存在使人們明白,
一旦有愛,等於擁有比海洋更廣闊的勇氣。
「Ron,我發現……」Hermione翹起唇角,一雙透出聰穎的大眼盈著滿滿調侃的笑意,「你還真是個不害臊的傢伙耶!」這番話一瞬間讓Ron漲紅了臉。
「可惡!還不是妳……」不等自家男友抱怨完,Hermione倏地起身,向著果園的出口跑去,「先跑回家的人今天可以吃兩片蘋果派!」她回過頭,燦爛的笑靨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欸?!等……Hermione你太卑鄙了!啊,蘋果掉了!」衛斯理家的么子一邊跑,一邊還得撿著從他手中滑落下來的蘋果,「這是作弊啊!Hermi……喂!」
於是他們跑起來,為活著而跑,為未來而跑。
蟬鳴聲貌似雨波劃過花香留下如水的聲浪。
早晨11:21 Dear
接近晌午的白光從窗隙間滑落,留在窗櫺上刻出漸層錯落的斑駁色塊,洞穴屋忙碌的一天從狹小擁擠的廚房便可窺知一二。
「Charl,快幫我去倉庫把你爸叫過來!Arthur那傢伙從昨天晚上就窩在那搞他那個什麼顛視的東西,花園裡的地精也不去清一清,我都快忙死啦!」衛斯理太太神經質地在彷彿交響樂後臺的小空間裡團團轉,一下用家務咒語把烤箱清空,一下得揮幾下魔杖讓雞蛋自己敲破在平底鍋中,還要小心不時地在餐桌椅及流理臺間來回掃動的掃把。
咬了塊有些焦黑的吐司在口中,次子看了眼牆上的大鐘,家中幾個人的動態的確是一目瞭然,「我想爸可能又在研究他從麻瓜那兒帶回來的寶貝了,我去幫忙清吧。」Charl看著窗戶外頭貌似長毛馬鈴薯的生物不斷地蹦跳對罵,然後意外地發現他們的髒話詞彙似乎又比上次他回家時多了些。
烤得焦香美味的小餅乾不斷地推疊在桌上形成小小的金字塔,五彩的粉末自動灑落在上頭,香草內餡配上巧克力糖霜還有一點薄荷酒的香醇讓廚房充滿了令人食指大動的味道,「Charl!把你的手給我收回去!」衛斯理太太一轉頭便看見自家兒子正準備去拿起上頭的一塊小脆餅。
「媽……不是我在說,就算晚上要辦家庭聚餐,妳也準備太多東西了吧?」Charl訕訕地放下餅乾說道。
視線從兒子壯碩的手臂移到他的臉上,下一秒衛斯理太太眉頭一皺,左手一揮把桌上《對你的乳酪下符咒》和《一分鐘宴會大餐——這是魔法》掃到一旁,舉起魔杖便直指向Charl說他得好好剪個頭髮。
轉身把準備餐點的工作全交給魔咒去執行,衛斯理太太頭也不回的對著正準備逃出房門的人喊:「Charl Weasley!你敢給我逃走試試看。」
於是等到衛斯理家大家長出現在一樓廚房的時候,迎接他的是怒氣沖沖的妻子,與站在她身後一臉苦笑著摸著新剪的超短頭髮還頗不習慣的次子。
「Arthur!」
今天衛斯理太太的怒吼,又讓自家的男人見識到了一百封咆哮信在耳邊爆炸的威力。
壁爐的灰燼帶著逐漸冷卻的檜木餘香散去,洞穴屋一如過去的每一個日常。
那些沮喪的、被扼殺的,
逝者已矣,而生者在哭泣後仍得背負嘆息活著,
等待歷練過生命的傷口後,終有一天會相見。
午後13:44 Heaven knows…
矮小的圍籬後是實心的古石牆,時光在上頭沒有留下什麼,只有雜草從縫隙中悄然竄出。
Fleur把一頭銀白色的長髮紮在腦後,長長的馬尾像是穗子般隨著她的輕盈步伐晃動著。「唔……媽媽還叫窩們買什麼東西?」轉過頭去望向走在她身側的男子,高挑的身形和焰紅的長髮僅用一條黑色的緞帶束住,從背影看來這的確是個登對的組合。
「我想……媽要的東西應該都買完了。」Bill微笑道,柔和的色澤在他迷人的茶色眼睛中流轉萬千,本該同樣迷人的面孔卻在交錯的傷痕中怵目驚心了起來。
年輕的迷拉常常想著,在她驕傲自身的美好和青春底下,唯一懂得其中的喧囂與寂寞、光鮮與黯淡、幼稚與滄桑的人,就是她身邊的男子。儘管她知道,就算是沒有人敢當著面說,但是她就是知道。那些背後關於他們共結連理的耳語的低喃。
不。她想著。
檸檬和馬鞭草味混合成清爽氣息飄入鼻中,遠方的風鈴聲順著空氣叮鈴叮鈴傳了過來。
Fleur從來不在意那些人怎麼看待自己跟Bill。於她,一切都是定數,當那些個靜默的黎明從她記憶中湧現,她無法、甚至是不願想像沒有那個在每一個春雨乍臨時,不是緊揣住她的手護至掩蓋天色的傘面下,而是能與她在紛飛細雨中挽手徐行的人;又或是在薰衣草色的薄暮,跳上牧羊人之丘,一起等待北方天際的第一顆星星閃爍;還是在嚴寒的冬日深夜,靠著一杯濃郁的熱可可交換彼此的溫暖。
「窩想,窩這輩子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跟你一樣的人了。」Fleur突然站定,如海水般輕柔的蔚藍瞳仁在這一刻這一秒,只容得下她眼前的這個人。
「我喜歡妳眼睛的顏色。」Bill替她把垂落至頰邊的髮絲兜攏到耳後。
他揚起嘴角,一瞬間彷彿還是當年那個俊美如昔的他,那個世界很美好,擁有他們所有生命的摯愛。
而隨著某些東西的殞落:例如誰的永別、誰的殘破、誰的落敗;讓他們又再度擁有了眼前這片萬里無雲的遙闊湛藍。
那些人們最後會遺忘的,不過是以另一種形式留了下來。
於是,他們接吻。
在午後的恆星之下。
下午16:05 Saint
我們殺不死的到頭來還是死亡本身。
而The Boy Who Lived總有一天只會成為霍格華茲歷史課本中的一個名詞,逐漸被人淡忘。
魔法界的英雄站在尖叫屋宛如廢墟……或者說本身已被視為廢墟的空曠房間中,靜靜的、靜靜的像是在漫漫時光中站成了樹。
在短暫的時光中失去了太多,以致於現實逼得他以超乎實際外表的成熟快速長大。但當傷疤已成一種定位後,如今撫著上頭刻畫的浮腫,卻茫然地再也找不到那種撕毀一切的溫度。
在每個夜間燒灼他額間的熾熱的惡意的執念的創痛的苦與苦與苦,一瞬間竟像那些在他生命中極光般倏然消逝的美好,以某種令人追趕不及的墜落之姿,從他眼尾處振翅而飛。
而Harry沒有翅膀,註定一生在這已然腐朽的肉身中枯萎。
他發覺,自己的雙眼乾涸終成荒蕪。
「Potter。你在這裡幹嘛?」熟悉的嗓音從他後方傳來,古龍水的香味一如每個他們針鋒相對後的擦身而過般,如果他們現在不是在這陰暗混亂的空間裡,他或許會相信這不過又是一個學校的日常。
拍了拍沾染上灰塵的長袍,Harry轉過身去,「Malfoy。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的吧。」沒有一貫的言語相譏,或者說也沒有必要了,那些當初曾經是原因的原因也都不再重要。
「我的教父死在這裡。」Malfoy彎身將一支綻放的麝香百合擺到地上,淡淡一層灰末立刻飄起又下落,Harry想起曾親眼看著那名男人──恨意、懼意,以及其他太過複雜終致難以言說的情感,於他──在他面前闔上雙眼,他以為Snape對他的仇視會持續一輩子,就像是他以為Dumbledore永遠都不會倒下。
那些像是逢魔時刻的暗淡,使他如旅者般以他人之姿看著以為通天的巴別塔轟然一聲崩毀。
「Snape教授他……」
「怎樣都無所謂了。」Draco截斷了對方的句子。
「不管Severus是對黑魔王或是Dumbledore忠心,他是我的教父這點並不會改變。」放開握拳的右手,一把細細的墨色粉末以飛旋之姿飄然而下,Harry看著白色的花瓣轉瞬間燃起一束冷焰,一種草藥的獨特氣味瀰漫開來。
純種的男巫轉過身來,平靜無波地望進Harry的眼中,「Potter,你在等待什麼?難不成你真以為自己是聖人?」湖水綠色的眸子閃過驚訝的情緒,然後他發現這七年來似乎從來沒有一次真的去了解跟前這個表面上的敵人。
Malfoy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與他就是一體兩面。Harry想到。
他們妥協、偽裝、悔恨、慈悲、試著不掉眼淚。
而人生始終在他們身側徘迴遊蕩不曾離去,儘管或許應該用一種更宿命性、更絕對性的名詞去包裹他們的所有。
只是一次更大的偷竊行動,就像是被催狂魔停下偷走氣息般,他害怕的不是再見,而是再也不見。幸運的是,他們最後仍會死去,就算狼狽,就算掙扎。
「Malfoy。」Harry叫住了準備離去的那人,百合在地上已成灰燼。
他微微抬起左手,沒有回頭。
活下來的男孩如今真的活下來了,他看著白金色的髮絲貼著Malfoy的頸項而下。
空氣中漫布的水氣令他模糊了雙眼。
We will never say good bye till death come.
黃昏17:56 Twins
驟然而降的大雨將視線所及之處都蒙上一層薄薄的陰霾。
墓園的草長得很快,就像是夏季的炎熱一樣,一發不可收拾地逐漸拔高。於是當硬底皮鞋一步步地踩下時,就會開始沙沙作響,不過這一切都在雨聲中被掩蓋。
「Hi! My dear brother.」二十歲出頭的男人在一座潔白的墓碑前停下腳步,薔薇色的傘面就像是他如火的頭髮一樣,被水氣蒸騰地溫順起來。
「老媽這幾天準備家庭聚會到有點歇斯底里的樣子,我看應該是她更年期快到了。」倒下半罐三根掃帚的奶油啤酒,細緻的泡沫在碑面留下一道小河,隨即被傾巢而下的雨水抹殺,只有淡淡的奶香四散在周圍, George靠著長型大理石面坐下,一如某個午後他們倆靠著彼此打盹,一波波同頻的溫度從另一半雙生的背部傳來。
「不好意思啊,最近忙到沒時間來看看你。」他仰頭灌下一口啤酒,表情像是嚐到自家店裡的嘔吐糖片一般難看。
遠方的天際閃過一道白光,清清亮亮地眩曜了他的視界。George有時候會想,自己空蕩蕩的半邊耳朵是否早就預言了什麼未知的命運,例如有一天他得習慣用單數來當作主語。
「嘛……店裡的生意還不錯。伸縮耳已經開發到第三代了,收好時可以塞進牙縫裡攜帶,不過看起來可能會像是卡了上一頓飯裡的菜渣。唯一還沒解決的問題就是只要有人踩到,它就會開始尖叫。」他低頭笑了起來,畢竟上次他們家的么弟被嚇到慘叫連連的樣子他可是記憶猶新。
「大家過的都還不錯。」除了有時候他大笑著回頭卻忘記手邊很空很空。
潑濺上來的積水在衣服上留下一個個不規則形的泥漬,酒精溺不死人,寂寞才是。
Fred和George從來不是一個個體,所以抽離了不會流血,不會受傷。只是一個人擁抱寒風、擁抱歡笑、擁抱人群太過無趣,有的時候他會覺得Fred只是又在哪裡搗蛋,忘了時間。
不然 為什麼還不回來?
腳邊的水漥擴散出一個又一個的漣漪,扭曲著誰的臉笑得放肆、張揚。
George,還是Fred?
然後誰也離不開誰,Fred在他身上復活,他在Fred身上死去,有人越走越遠,有人走不動了。一百萬個笑聲不斷地在他耳中迴盪,於是最後George發現自己還是落敗在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的惡作劇下,因為絕無僅有、因為無與倫比,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Fred,George知道當自己的兄弟聽到這稱讚會有多得意。
也許十年、二十年之後他會回來,然後選擇跳入他的身側,用盡全力一腳踹醒他,讓那個睡著忘記要醒來的傢伙滾出來,最好活該被家中的女人們輪番擰著耳朵去求饒。
「對了,話說我們小妹的個性越來越像老媽了。」George張開眼睛,看著Ginny站在他眼前,拿著手帕的手不斷抹去眼尾掉出的液體。
薔薇色的傘歪倒在一邊,一如他們曾經傾斜的天空。她撐著的傘替哥哥擋去不斷不斷下著的淚水,天空的。
「來,笑一個。」George雙手捏起妹妹的臉頰,被雨水打得有些失溫的手下的血液很燙很燙。於是Ginny揚起一抹笑,屬於她的年紀應該有的美麗。
他開心地一個跨步踏出,傘在他手上甩出無數的水滴像是透明的煙火在空中炸散。
「各位親愛的先生與女士們!」
George伸開雙手在雨中轉了一個大圈,「我,Fred Weasley,世界上最偉大的惡作劇專家之一。今天在此隆重地下台一鞠躬!」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全世界的掌聲與喝采都在此刻響起,少女用力地鼓紅了雙掌,傘摔在一邊,「bravo!bravo!」她哭著笑著在他身上看見另一名兄弟的身影完美地結束他這一生最華麗的謝幕。
「哇嗚,該回家囉。」George拾起傘,隨手撥亂了妹妹濕漉漉的頭髮,等等回到家不知道老媽又要怎樣發飆了。
他們以一種親密無比的方式抽離對方生命,
天空突然放晴。
晚間20:16 Farewell
「敬我們摯愛的人,無論他們在哪裡。」
玻璃杯流光百轉,互相撞擊敲出清脆剔透的星星碎片。
The world is not beautiful. Therefore, it 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