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Rush Life
接過挑好的白蘭地放進推車,John在賣場區走走逛逛幾乎每樣的材料都想大手筆地帶走,如果今天不是幫Sherlock買東西而買的是自己的,那他絕對會選擇價格平實的Tesco,而不是貴上許多的Waitrose。
記得上次聽他說家裡有F&M的茶葉……有著一頭上等蜂蜜色短髮的甜點師站在蛋櫃前面煩惱著,今天店面被Mike徵召去招待他的學生們,發了短訊問過某個挑剔得很的人後,John決定帶著材料去他在貝克街的公寓借廚房。
「今天客人實在太多了,完全沒有時間想要做些什麼……」John煩惱地左看看右瞧瞧,還有一個小時就要七點了,一瞬間他突然體會到聽到滴答聲的虎克船長為什麼會開始冒冷汗,老天!雖然沒有肥滋滋的胖鱷魚等著飽餐他一頓,不過自己身後可是有Sherlock耶!那個超沒耐心,總是在他還在廚房準備要給他大爺的甜點時,狂發簡訊騷擾John的高功能反社會人格患者,重點是全都是『快點』、『餓死了』、『黑咖啡要加兩顆糖』之類的內容。
他們兩個明明只隔了一道牆啊,真是浪費!太浪費了!雖然自從有次在超市買做派的材料錢不夠,導致Sherlock當晚吃到了一個半邊有餡半邊沒餡的乳酪派後,他就直接把卡丟給他刷……但是這不代表John會原諒那些資產階級,有錢跟奢侈是兩回事,他可不想對不起他放在床頭搖起來感覺空間還很多的零錢罐吶。
五、六點的下班時間,超市的人潮開始多了起來。
像John一樣男性獨自來購物的情況雖然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是在外奔波了一天沉著張臉的上班族,相較起來踏著高跟鞋噠噠噠,依舊精神奕奕地挑選今晚菜色的OL們,就讓人不得不佩服女性的厲害之處。
想到認識Sherlock一個多月來的生活,John的臉上就不自覺出現豐富的各種表情。經過他身邊的人實在是難忍住多瞧上幾眼的衝動,說起來的話……就像隻放著不管也能玩得很開心的狗狗吧,當然這個形容詞John百分之百不會贊同,說到底他可是很認真的在煩惱本日主廚特製甜點,否則不會連旁邊傳來的相機喀擦聲都沒有注意到。
話說回來,John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有包容心的人,不過最近他發現那只是因為以前他沒有遇到一個在他還在廚房裡忙的時候,直接開了他的筆電在吧檯趕稿,還邊抱怨著那群編輯一整天送來的食物都是垃圾,害他什麼都沒吃快餓死了的美食評論家。虧他還好心的丟了香蕉過去讓他先充飢,結果Sherlock只是死盯著那黃澄飽滿的物體,讓John一瞬間以為他就要用念力讓那根香蕉被他執著的眼神燒傷,然後大徹大悟開始扒起自己的皮來。
最後還是他看不下去,一個箭步衝過去幫他把皮剝下,塞進Sherlock的手裡,或者他該慶幸Sherlock沒有叫他切成方便一口一個的大小,興許還要叉好餵他吃下去?
「給。」幫腳邊的小小孩拿下上層架上他搆不到的蝴蝶餅,蘋果一樣的小臉蛋喜孜孜的道了謝,連身的小老虎裝讓尾巴隨著他蹦蹦跳跳的步伐在身後甩動,看著看著就叫人有種一把捉住的衝動,難怪大家總覺得小孩可愛,不過他身邊有一個Sherlock就夠了,那傢伙智商再高,情商估計也只有三歲,「我看就做個紅茶戚風蛋糕吧。」錫蘭柔和溫婉的味道……飲品就搭配酒香極重的愛爾蘭咖啡好了,希望Sherlock那兒有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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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ock住的地方是倫敦市中心的老公寓,畢竟評論家的收入其實很不固定,就算他很有名氣,但John還是很驚訝他負擔得起這地段的房租。
「Mrs. Hudson幫我把房租打折,因為我曾經幫了她一個小忙,他老公當年得了高血壓。」Sherlock整個人平躺在沙發上,滿地都是他亂扔的各家餐廳菜單,還有踢到桌面下的空香料罐,John相信牆上那張插了把餐刀在頭上的照片是倫敦某個米其林餐廳的主廚。
軟木塞啵的一聲被拔開,John墊著腳翻找櫥櫃裡的量杯,邊向客廳那頭閒聊,「所以說你幫他控制飲食嗎?」
「不,我順便讓他也得了糖尿病跟心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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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John你真是太賢慧了,還好Sherlock遇到了你。」Mrs. Hudson呵呵呵拿著咖啡杯說道,在John思考出這句話到底有沒有更深的一層含意前,她又補了句:「我認識他這麼久,還沒看過他把誰帶回家呢!」
那是因為沒有人敢跟他一起回家啊!他就曾經聽Sherlock批評一個知名飯店主廚說他自律神經失調,才能做出號稱羅宋湯更像是一碗甜鼻涕的東西。身邊有這種人沒得厭食症真的不是蓋的,John忍著脫口而出的吐槽,更加賣力地刮著香草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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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風蛋糕烤起來大約需要半個小時多,但麻煩的是拿出來後還要倒立在墊高的容器上放涼,否則蛋糕體會塌陷。小心翼翼地用抹刀讓它和模具分離,John的下火開得很足,整個紅銅色的蛋糕體膨得很高,鬆鬆軟軟地彷彿輕輕一戳就會陷下去。
倫敦的夜晚比起白天安靜了許多,窗外除了偶而喧囂而過的引擎聲外,難得才會有幾聲汽車警報器尖利地紮進耳裡。
John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回到倫敦,待在市中心的老公寓裡頭,就著鵝黃色的燈光幫另一個男人切著戚風蛋糕。
他當初的出走就是起因於內心中不安於室的流浪想望,不是沒有考慮過好好待在英國開間小餐館就這麼渡過一生,但他骨子裡終究是漂泊的,他還沒準備好為了什麼而停留。John沒有牽絆,父母早年雙亡,唯一的親人相處起來反像個仇人。他曾經以為他只是缺少一個足以讓他靠岸的理由,於是他覽遍花叢,最後卻仍離不沾身。
在回到倫敦前,西班牙是他停留最久的一塊土地。他旅行過許多國家,路途上和他最親近的是一口小圓鍋,西班牙天生就有股不安分的氣息,浮在空氣裡輕快躁動的因子反而讓他安心,隨時可停駐;隨時可拔足,於是反而留住了他。
或許……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他還會停留在那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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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來了。」Sherlock突然放下叉子,「哈,滿身速食味,John……有時候我真懷疑這些人怎麼能堂而皇之地編輯美食報導。晚安,Lestrade。又是吃些核廢料晚餐嗎?」
站在門口的男人有著一頭灰白參半的短髮,他的表情有些尷尬,「你也知道……截稿前根本沒有時間去管吃什麼了。」
「總之,有件事需要你的協助。」他頓了口氣繼續說道:「正確來說是需要你的味覺。」John好奇地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對方站得正挺的姿勢不難猜出他是個認真的人,從對話可以知道是工作認識的,看來也是個備受某評論家折磨的受害者吧,頓時John不由得對同病相憐的編輯湧起一股好感。
沒有顧上還在研究Lestrade身分的甜點師,Sherlock喝了一口奶油飽滿推疊在上頭的咖啡後道:「說吧,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Lestrade拿出一份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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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ock你常接到這種委託嗎?」John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因為有人拒絕搭Lestrade的車,於是他們倆只好叫了輛計程車前往醫院。
專注研究手上食譜的男人沒有抬頭,「哪種?」他說。
「就……幫助老富翁重現他老婆生前最常做給他吃的料理味道?」John側著頭接著說,「還是在無數知名大廚都還原失敗,連多位美食家都想不出其中獨特素材後找上你?」他拍了拍攤在腿上的報紙,儼然是剛才被Lestrade拿在手上的那份,頭版的幾個大字清楚寫著『出版業龍頭大老病危,重金懸賞回憶中的夢幻燉飯!』
「關於我的專業上的挑戰,當然是越困難越多樂趣。」他的手指飛快地游移在手機鍵上,十幾秒後簡訊聲響起,「Anderson也會到,我跟他不對盤。」Sherlock抱怨道,John頓時感興趣起來,「他是誰?」
「Lestrade部門的三流攝影師,雖然號稱專拍食物,但是完全不懂要怎麼品嘗食物。我懷疑他的口腔潰爛太久,糟到拿水煮雞肉給他,他會說這塊菲力太棒了。」John遲了一下才笑出來,「這也算是一種奇葩吧!」
「不過就算這樣你也願意去?」John不認為Sherlock會願意忍耐他看不慣的人在身邊悠轉,不過大部分都是他無視於那些對他忍耐的人就是了。
「還有什麼比得過食物的謎團?一個陷入婚姻危機的味覺白癡?喔,不可能阻擋我。」從John的角度看過去,光影流轉在反映著幕屏冷光的灰色眸子中,John搔了搔頭,幾綹膨鬆柔軟的髮不聽話地翹起,上頭的光澤在兩旁的路燈照拂下像是淋上蜂蜜的奶油。
John想,他或許還是蠻喜歡這個對食物永遠比人類熱情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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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是最優秀的?」躺在床上的老人因為病痛而瘦弱,不過單從他眉宇間的凌厲和說話的口吻,就可以明白對方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沒錯。」Sherlock看到桌子上併排盛裝著義式燉飯的碟子,就已經興奮地渡了過去,交互拿起來研究著。
老人嗤笑了幾聲,繼續說道:「其他人也這麼跟我說,結果那邊就是他們做出來的四不像。」他指向Sherlock旁邊的桌子,瘦骨嶙峋的手背上浮著猙獰的靜脈管。
「還不如就這樣死去,也不想再來一堆給我無謂希望的野心家了,反正你們有興趣的也只是錢吧,雖然對這位編輯很抱歉,不過你們還是走吧。」John可以查覺他語氣中的無奈和惆悵,他太累了,一次次的期望和失望已經把他這身軀壓縮到如此瘦小,猶如風中殘燭。
Lestrade走上前去,「總裁……」
「我不要錢。」Sherlock說,彷彿只是閒聊天氣,「我們會找到的,你太太的料理。」這種沒由得來的平淡口吻卻莫名地令人信服,John的心臟甚至緊縮了一下,看向正對老人家問話的那人,他已經想不起來上次被他人規劃到『我們』這個詞之中是什麼時候的事了,John緊了緊拳頭,心想這種感覺似乎也不賴。
「John。」Sherlock喚了聲離得較遠的甜點師後,又繼續和老人說話,「你說你吃到的米飯有股香氣而且接近褐黃色?」John一近身便被評論家突然塞進了整湯匙的燉飯,讓他一瞬間像隻半邊臉頰屯滿核果的花栗鼠。
「如何?」玻璃珠般的眼睛饒富趣味地盯著他看,另外兩個人的視線也倏地落在他身上,讓某個甜點師咀嚼起來備感壓力。
吸了口氣感受殘留在口腔中的味道,他說:「有點果香,應該一開始拌炒洋蔥用的是初榨橄欖油,我想米是用印度香米?這硬度大概六分熟,放入燉煮的雞湯味道還不錯,不過最後灑上的乳酪粉不是常用的帕瑪森……」
「是英國的史第頓,這裡每一盤都盡是用一些高級食材堆出來,真是太蠢了。」Sherlock有些鄙夷地看了眼桌子,一副這些廚師怎麼還有臉端出來說這就是老傢伙回憶的料理。
「老大!我找到……」門突然被推開,一名黑髮男人提著一袋東西衝了進來,「滾開,Anderson。」Sherlock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
「什麼?我……」
「我知道那是米其林餐廳買的,不,不是那家,也不是倫敦任何一家餐廳會有的味道。」John看著對方連話都還沒說出口就被Sherlock結束話題的模樣,實在是有點發噱。
「你不過是敲鍵盤出張嘴而已,做料理明明也是外行憑什麼認為……」他氣極敗壞地說著,卻又再度被打斷,「你吃了大蒜?」
「蛤?」現在不只是Anderson了,整屋子的人都被他這問句搞得一頭霧水。
「喔,我以為你嘴巴臭是因為熱衷生吞大蒜。」John一個沒忍住只好把笑聲用咳嗽掩蓋過去。倒是Lestrade當機立斷地把人推出去,關門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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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空調嗡嗡的運轉聲與這潔白病房融為一體,不仔細聽便會輕易被忽略,「你太太跟伊朗有什麼關係嗎?」John看到矮几上頭的照片,挽著男人手臂的溫婉女子在普羅旺斯的香草色天空下笑得一臉幸福。
「你怎麼知道?」老人驚訝地看向對方,「我太太是米蘭人,但我們是在她工作伊朗的時候認識的。」
「那就沒錯了。John,說到伊朗會想到什麼?」
「伊朗的話……黑魚子醬、開心果、番紅花吧。等等?你是說……」Sherlock揚起嘴角,「剛才聽到米飯的色澤偏黃,我就覺得不可能是單純湯汁上色的結果,薑黃雖可以染色但味道太重不符合描述,而番紅花飯倒是頗適合。既然已經確定他太太住過伊朗,也就可以推斷她很習慣這種香料。」他邊說邊吩咐Lestrade打電話到他常去的義大利餐館請他們的廚師試做。
「太厲害了!」Shelock轉頭看向John,「你知道你說出來了吧?」
甜點師困窘了一下,「抱歉。」
「不介意,請繼續。」他不得不承認聽John的讚美感覺挺好的。
倒是想到什麼似的John,飛快跑到和餐館說明快結束的編輯身邊,比劃了幾下後,接過手機交代了些話。
掛斷電話,Lestrade環顧了下病房,心想現在只等外送來後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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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的,最後Anderson的憤怒並不足以使得Sherlock他們的義式燉飯出局。相反的,吃了一口後,老先生隨即歡天喜地說著這的確是他妻子做出來的味道。
John笑了笑,決定忽略那個坐在床上嚴厲了一輩子的男人偷偷擦去眼淚的舉動。
倏然被一股力量扯過去,美食評論家低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John你換了米。」他肯定的說,溫熱的氣息吹拂在甜點師的耳殼上,像是落在心尖的羽毛酥酥癢癢的,他突然有點慌亂。
「我看到床前面的病歷。」John說,「三周前他裝了假牙,如果用原來的義大利米會不太好咬,所以我叫廚師混了一半較軟的日本米進去。」
黑髮的評論家微瞇起了眼睛,「有趣,我從來沒有關心過人類這個變數。」John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心想今天也夠他折騰了。
「兩位。」老富翁叫住了他們,「謝謝你們。雖然你們說不要酬金,不過你們重現了我太太的料理,這樣我會過意不去。」他開起身邊櫃上的小抽屜,抽出一本支票簿。
「不用過意不去,我只是為料理來的,其他東西對我來說不重要。」Sherlock直白的說法倒是讓對方笑了起來,「如果你真的要給的話……」他的視線恰巧掃過John,對方專心一志聽他說話的樣子,眼睛睜得渾圓。
「我想要這個。」他指著報紙頭版用的照片,以家中的客廳為背景,年輕時的夫妻倆站在裡面相視而笑,Sherlock修得短短的指甲落上一角,「這隻熊。」他說,看起來又呆又軟的泰迪熊陷在沙發裡,曜黑的眼睛看向鏡頭,像在微笑著。他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很像誰,不過那個人本質上可不是隻柔軟任人欺負的熊寶寶。
老人眼睛閃過一點光芒,然後又轉頭看向John,「你呢?總不會也要熊吧?」
John想了想,「等你出院後,有空就來光顧這裡吧。」他拿了張紙巾,抄下Mike的店的地址,「雖然我的蛋白杏仁餅不是全倫敦第一,不過排個第二、第三應該還可以。」他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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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吃東西。」Sherlock走在前面,阻隔室內室外的自動門一打開,冷風瞬間撲上他們,John瑟縮了一下,又把外套緊了緊,「我餓到可以吃下一頭象了。」他笑著說,即使沒有看到Sherlock的表情,他也可以從背影猜想他彎起的嘴角。
「這附近有家不錯的中國餐館。」
「哦!我喜歡春捲!」
「那裡還有甜的。」
「少來!」
「是中國北方的習慣,改用紅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