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Without the memories, it’s all meaningless.
------Lois Lowry, The Giver
臥室的一邊是大面的落地窗,半掩著的米白色布簾被清晨的微風撩起了小小的陡波,飄蕩在虛空中,在澄金色的光流下灑在房中。
光點掠過懸掛在小陽台的玻璃牛奶空瓶後碎了一地,像是被三稜鏡折射後的斑駁。John總是醒得很早,他在樓下煮好了咖啡,深度烘培過的煙燻香和濃郁巧克力味伴著他踩上階梯的腳步一路悄然隨行。
推開門的時候評論家已經醒了,簾幔飛舞在晨霧早已消散的空中,如同波浪捲上礁岩的淺潮,在Sherlock肌理分明且光裸的背脊上拉出幾道交錯而下的陰影。
「早。」甜點師瞇著眼,微微笑了起來,腳邊毛絨絨的觸感明顯是前幾日剛晉升為他們兒子的科基犬。
John蹲下身搔了搔翻出白嫩肚皮的狗狗,「你也早啊,蒙布朗。」小傢伙濕漉漉的鼻子蹭過他的指尖,那瞬間,彷彿整個心都撲進了一團蓬鬆發泡的奶油餡中。
一直等到他的後背被另一道偏低的溫度貼上,John才猛然想起被他遺忘的某個男人。
「我一早就被那坨東西吵醒。」Sherlock把額頭抵在他的頸測,帶著晨起特有的低啞嗓音如低緩的大鐘敲打在他鼓膜深處。
John右手橫過左肩,拍了拍大齡兒童被捲髮覆蓋的後腦袋瓜,一早就進行家庭教育的活兒,甜點師真怕自己未老先衰。John先是唸了唸某人別把自家兒子稱呼為那坨東西,而後又轉向屁股著地端坐著,擺明一副我很乖快搔我頭的小柯基搖了搖手指,「說吧,你今天又找了什麼東西要獻給你爸了?」
自從第一天小傢伙看見牠爸被自家爹地用一壺英式奶茶叫醒後,蒙布朗便深信一定要奉上什麼祭品,才能喚醒沉睡中的另一個爸爸。
不過說真的,汽水拉環和被扯爛的衛生紙就算了,從樹上掉下來的小鳥也能被牠撿到是怎麼回事?
蒙布朗望了眼自家爹地,扭著胖身子屁顛屁顛地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有點陳舊的木盒子。
「音樂盒?你又是從哪裡挖來的啊?」甜點師撓撓科基的耳根,又輕刮了下牠的鼻頭,小傢伙倏地打了一個大噴嚏。
兩條纖長的手臂突然從身後穿過他的腋下,指尖掰開扣住的金屬卡隼,盒蓋啪的一聲向後彈開,小約翰·史特勞斯的圓舞曲即刻洩了一地,將一室的寧靜染上小巧愉悅的音符。
John想到什麼似地,先是噗嗤一笑,這才撇過頭去看向同居人,「估計這場景放在電影裏的話這時都該跳起舞了吧?」甜點師身上一股揮之不去的淡淡焦甜,一下子竄進Sherlock的鼻腔中,他半揚起眉頭說:「我以為你只對某個有酒精戒斷症候群的中年特務的奇幻電影感興趣?」
「嘿!Bond可是大英帝國的驕傲耶,還有別因為那些誇張劇情就把它歸類到奇幻電影好嘛?」某人失笑地槌了下身後的男人,可惜被對方側身一閃而過,Sherlock順勢站了起來,上身不著寸縷,只有下面穿著一條同居人在百貨大減價時廝殺而來的寬鬆睡褲。
「May I?」評論家彎腰前傾手掌攤前,一個標準的邀舞動作,完美出挑恍若一名上流紳士。
甜點師笑著覆上他的手,藉著男人上托的力度站穩在對方跟前,外頭的鳥鳴越來越嘹亮,翻過窗櫺便跌了進來,「話先說好,我可不會跳女步唷!」John揚起半邊唇線,瞳孔中的笑意宛如風乾了整個南歐晴日下的如雨蟬噪。
Sherlock伸手一攬,他的後腰被緊緊鉗住,薄唇直貼上對方的嘴角,壓低的聲線是浸了一日的醇黑咖啡,「沒關係,我也不會。」
他笑著說。
來自英國的評論家擁著他的甜點師,在晨間的臥房中,踩著不成調的舞步,跳著一曲雙人圓舞曲。
於是在這小小的天地一隅,在沒人注意的韶華縫隙裡,萬事萬物都將殞落,世界太過壙埌,他們環抱彼此猶如捧著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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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無數個吻。
他們交換無數個落在鼻尖,或眼簾,或髮,或頸側的吻,當然更多的……更多的是落在唇上的親吻。
舌尖刮過口腔和著鋼琴聲掃過一整排白鍵,他把手伸進男人的卷髮中,指腹徐徐地摩娑著底下的頭皮,評論家略帶涼意的指尖拈起乳首,隔襯衫時重時輕地按壓揉捏,John淺哼了一聲,勾長的尾音硬是襯出那麼點甜膩的旖旎。
報復性地在對方鎖骨上緣留下一道齒印,離開的瞬間牽起的水光,像是烙燙其上的標誌。
甜點師眨了眨眼,楓糖色的睫如翻飛的翼掃過了對方的下顎,Sherlock的瞳仁外圈鑲了一層光帶,酷似一環碎鑽。
當他挺動胯部緩緩推入那具麥蜜色的身子時,他們雙方的肌膚都已佈上一層薄汗,沒有言語,只有外頭天光大放的陽焰照亮了滿室無聲寂靜。
在全然曝光的視野中,挺動和抽離都成了八釐米的慢格電影。在光之中,點匯聚成線,線築構出面,他們猶如兩座光桿焊成的半透明的雕像,以一種無比神聖的姿態,成為彼此的信仰。
高朝來臨的剎那,Sherlock彷彿要把整個人嵌入John的體內,甜點師圓潤的甲片仍在評論家背上餘下幾道泛紅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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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是無神論者,卻在彼此身上摹印下聖痕。
06.
There is only one happiness in life, to love and be loved.
------George Sand
在托薩德馬爾的日子過得很休閒,大部分的時間John會待在廚房裏頭,坐在那張三腳蹬上,搗鼓一些當令時鮮蔬果和香料食材,鑽研下一道新甜品的點子。
Sherlock則習慣於窩在大客廳唯一的一個紡織提花的亞麻單人沙發上,理所當然,黑莓和手提電腦始終與他相伴,畢竟身在南方的豔空下並不代表無法折磨那群成日浸泡在大不列顛永無止盡的陰雨中的編輯們。
更多的時候,通常是一個長長午睡起來後到晚餐前的小小空檔,甜點師會半拖半拉著他的同居人,帶著他們短尾巴的新兒子,走在布拉瓦海岸的沙灘邊散步。在那裏海潮會不時地撲打而上,在褪去的同時捲起印在上頭的腳印也一同帶走。
小傢伙喜歡追著遠去的水花,邁著短腿一路追逐,直到新一輪的浪尖把牠的屁股濺濕,才又一路奔跑著逃回爹地和爸爸的腳邊。
於是那個午後就顯得不是那麼平常。
John用奶油炒香洋蔥絲、甜椒絲,再灑上鹽、胡椒、帕瑪森乳酪、巴西里洋香菜和蘿勒的特製義式烘蛋,只剩下一點殘渣在鐵鍋上,碗盤和餐具全堆在水槽裏,而唯一會刷洗它們的甜點師靠在沙發上陷入午後的昏昏欲睡。
米白色的棉質襯衣半捲到手肘處,闖進屋內的日光在上頭汲滿了它的微熱,Sherlock拿著昨晚看了一半的書,背倚著扶手,長腿橫越了整張三人座沙發,赤裸的腳掌最後搭踩在John的大腿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從窗外隨著風鋪滿整個偌大的空間。
書頁翻動的聲音和外頭洋槐葉的沙沙聲交融在一起。
一隻五星瓢蟲飛了進來,停在睡翻到露出小半個白肚肚的柯基鼻頭上。門鈴響起的剎那,蒙布朗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開門的理所當然是任勞任怨的甜點師,即使蒙布朗在途中試圖想幫自家爹地分擔一點工作,不過在牠把整個身子立起來,兩隻小短腿也勾不到手把,只剩肥軟的肚皮摩擦在門板上後,John還是決定親身上前避免帶回英國時只剩一隻脫毛的柯基犬。
「嘿,Rafael陛下!你是來找我的嗎?」John有些驚訝地看著站在門口的小小孩,一頭蓬鬆的太妃糖色軟毛上是一頂紙摺的皇冠。
「Watson先生,你好。」孩子奶聲奶氣地用異常正經的語氣打了個招呼,柯基從John的腿後露出了半個頭,「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嗎?」
甜點師微笑著蹲在孩子面前,狗兒搖著小屁股擠到了兩人中間的位置,Rafael家在小鎮的外緣,旁邊連著一大片美麗的橄欖樹林,白色矮石牆區隔了作坊與小屋,Rafael的爸爸和大哥榨出的橄欖油絕對是西班牙數一數二的。
自從被邀請嘗過一次後,John就成為那道晶瑩剔透,帶著淡淡柑橘香和若有似無的黑醋栗風味的液體的俘擄。
孩子抿了抿嘴,從身後拖出一個小圓餅的鐵盒,裏面分散著2歐分和1歐分的硬幣,John還眼尖的看見一個埋藏在其中的1歐元。
「我想要僱用你。」Rafael認真無比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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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John……」
「閉嘴。」John頭也不回地朝著沙發的方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當然知道那傢伙開口絕對不會有好事,更不用說眼前還有一個小孩在,禍害自家兒子就算了,可不能教壞別人家的幼苗。
甜點師回過頭,繼續和小國王雇主說話,「所以說你大哥的結婚典禮上要有你送的五十個杯子蛋糕?」
Rafael點點頭,一瞬間又有些扭捏地問道:「媽咪說你是很棒的蛋糕師,所以我才來找你。」他抓著衣服下擺,似乎怕會得到甜點師的拒絕。
後天中午的婚宴啊,John心想著。這時間實在是有點趕的,雖然他和Sherlock也有收到邀請,不過單純當個去蹭吃蹭喝的客人和負責做出蹭吃物件的打工仔可是差很多的。
不過……看著小孩兒蓬蓬鬆鬆手感極佳的腦袋瓜兒,甜點師嘆了一聲又笑著搔亂Rafael的頭髮,伸手從鐵盒裏頭拿了一個硬幣夾在指間,「這工作我就接下了,你大哥絕對會收到你想給他的驚喜的。」蒙布朗跟在旁邊汪了一聲,貌似幫著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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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Rafael,甜點師一回頭就看見Sherlock癱在沙發上裝死,「起來,陪我去趟市集。」
「讓兒子陪你去。」某評論家繼續沉浸在把自己當成一塊沙發罩的活動中,私毫沒有起身的打算。
John挑挑眉忍住一個殺人滅屍的衝動,「如果牠能幫我搬動做蛋糕的食材的話,我還需要跟你在這邊廢話嗎?」
「下次你可以考慮撿一隻腿長一點的。」感覺到自家爸爸的鄙視,柯基嗷嗷叫了幾聲咬住他從座位上垂下來的褲管。
John露出一抹燦爛至極的微笑,「所以我才叫你一起去啊。」你腿長得很,甜點師瞅了下男人,眼中滿是這個訊息。
評論家如貓般的跳起身子,看了面前小個子的同居人一眼,「Lestrade當初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他想了一下裝出一副沉痛的模樣,「親愛的John,我真怕你被那個傢伙帶壞了!」
「去你的。」甜點師笑著打開大門,小傢伙率先一步跑了出去,空氣中是陽光混著剛洗好的衣服清香,遠處傳來幾聲自行車的清脆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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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這個人毫無疑問地有種容易讓人喜歡上的氣質。
評論家看著自從他們走進市集後,身邊的那人手上只多不少的東西,新鮮剛切下來的小羔羊後腿、刷上一層濃郁醬料的烤玉米、風乾燻肉和剛出爐的橄欖油薄餅餅乾,上頭的細糖粉隨著走動邊掉落。
這裏的人都很熱情,Sherlock很少跟著甜點師一起出門購物,在倫敦的時候他們常常各忙各的,更多的時候是John跟在他身後跑著,一路追尋美食的謎題與解答。
而在西班牙,鮮少人知道評論家享譽國際的名聲,他們更感興趣地是擁有一身好手藝的甜點師,Sherlock嘴角拉起一抹弧度,猛地被塞進一手紙袋,他埋頭嗅了嗅,蜂蜜柚子果乾跟椰子絲的味道。
然後,在人潮擁擠的午後市集中,他被跩住一邊袖子,「別跟丟啊。」
John沒有回頭自顧自地說著,月桂的香味開始瀰漫。
Sherlock空出一隻手,反手握住甜點師的掌,指腹的繭抵在上頭有些嗑人,可他們握著,緊緊地,這一路都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