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the Light of the Dark Sky]
01.
Spock從冥想中猛然回神,那股勁勢強烈到彷彿瞬間被丟出曲速中的企業號,他渾身一震,連眨了幾次眼,才逐漸將目光投注到黑暗中閃著冷光的顯示器 上,距離下一個班次執勤尚有四小時十七分。電腦上的座標顯示整艘星艦仍然照著計畫毫無偏差地向著設定目的前進,按照估算,再過十六小時一分又四秒他們就會 抵達Camus II了。
他站起身走向床鋪,內心的細小騷動卻依舊無法平息。
這是第十七次他自冥想中被抽離了,而原因全是因為那個在他意識海中突然閃現的畫面。十七次,他看著他的艦長,兩人中間隔著那道鎖死的透明鋁,然後Kirk在最後試圖對他凝聚出一抹笑──那種無數次都把他眼角擠出細細紋路的笑容,他曾在餐廳聽到幾個成員談論Kirk的那個表情,他們說那看起來略帶意氣風發與俏皮的笑足以擄獲任何人──可惜沒有成功。
這是完全不合邏輯的。他想著,然後在心裡又復誦了一遍。Captain Kirk的確歷經了一段短暫的死亡,但在之後Dr. McCoy在取得Khan的血液並在最後把透析並重置出的活化劑注入Kirk體內,然後他恢復意識,在二點九個月後便康復且而且活蹦亂跳了。(活蹦亂跳, 一個引述自Kirk本人的說詞,事實上根據身體指標測量讀數和評估報告,Spock很確定那形容詞與實際上的偏差。)
實際上,包含 Kirk身體修復前半段的昏迷期間,基於他有將近九點三天在他的病房中利用PADD對星聯總部作事件分析與詳細報告,並遵照Dr. McCoy的託付在他們的艦長有任何異狀時立刻傳訊他,所以他很難在撰寫這整個事件報告時忘卻這其中發生的種種,尤其在他抬起頭,病床上Kirk眼簾緊閉 的模樣也一再提醒他那些劇烈搖晃、失重、墜落、氣爆聲、奇蹟、以及不會有的奇蹟,那雙堪比夏日星艦學院外無限延伸的天棚更亮更藍的眼第一次湧起滿滿的潮水,和瓦肯鋪滿砂石岩礫終年高溫炙熱的赤土色世界截然不同,可在他們之中……在他們之中,Spock都曾感到一種強烈到幾乎令他忘卻言語的某種情感,他 想,人類會將那個詞稱之為心碎。
第一次,他隔著宇宙星點眼見窗外黑洞攀爬擴散直到瓦肯星徹底覆滅。第二次,他透過隔離門看著Kirk五指緩移相併此彼兩端無聲道別。
瓦肯人輕闔雙眼,黑暗遮罩前,他透過虛空看向左手邊的牆。
然後,進入下一輪的冥想。
而此時,整艘星艦中除了β班次的執勤人員外,尚有人清醒,或者說剛剛清醒。
Kirk裸著腳踩下地,每間房都配給一條的標準-制式化-毫無新意的被子就這麼被擁有者忽略,橫躺在地上的它任由Kirk踏過後繼續前進。
濾淨後的水隨著一個吞嚥的動作滑進喉頭,他終於覺得乾啞的情況好了些。
Kirk率性地坐上地,在夢裡是他和Sulu在Nero事件的那次太空跳躍,通訊器不斷傳來高度倒數,和他讀著頭盔屏幕上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他掌中冒著薄汗,緊張、興奮、焦慮、憤怒,如同再次親身經歷般,這些情緒直接浮現在他心裡。
可是……可是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再相同,Kirk感覺的到,卻無法明確說明。這改變……他的視線投向窗外,室內的曖曖微光將他的身影反射其上,長睫覆蓋下的渾圓是彷彿凝聚了所有宇宙中的蔚藍壓縮而成的無垠湛闊,而這雙眼將在未來五年裡引領眾人,航向那些未知未至的境地。
剎那間,他竟感到一絲細小的恐慌,然而那感覺轉瞬即逝。
最後,他倚著牆滑躺在地,室內的溫度是電腦調控的人體適溫,Kirk曲起腿蜷成一個蛹狀,在寬敞的空間中佔取了一個很小的位置。
離鬧鐘響起他尚有五十七分鐘可入睡,閉上眼前他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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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Spock。」事情顯然往一個更糟的情況發展了。
Spock在交接班的前四十二分鐘準時打開房門,穿戴整齊的制服被他筆挺的站姿拉出幾條優美的弧線,他看了看PADD上顯示的時間。
然後,等待。
一個新的習慣,三分鐘後手邊的那扇門被打開,Kirk頂著一頭睡亂的髮出現在走廊上,指尖下被揉的微紅的眼角,Spock壓抑下想伸手撫平那撮翹起的鬆 軟髮絲的衝動,開口說道:「日安,Captain。有鑒於你明顯的睡眠不足,待會Dr. McCoy有約百分之七十三的機率將你帶去醫療……」
「喔,少來了Spock,你知道Bones今天會為Camus II的任務把整艘企業號的人都抓起來注射疫苗吧,即使大部分的人根本都不會被傳送下去,嗯哼?他才沒時間管我咧。」Kirk大力拍上自家大副的背,Spock頓了一下,然後眉毛一挑,如果用Kirk的方式來說明的話,很明顯的那就是一個"Captain,這是不合邏輯的"無聲版本。
然後果然,「Captain,我認為……」
「嘿!Spock,我以為我們說好了,私底下你要叫我Jim的。天啊,我真懷念剛醒來的時候,你現在又變成一個硬梆梆的瓦肯人啦。」Kirk回想,當初他彷彿從一個很深很深的海中浮起,倏然睜開眼的那刻,是醫生欣喜的眼神和一貫的Bones式的瞎操心, Khan的血既沒有讓那隻Tribble變成一隻SuperTribble,很顯然他也還是原來那個James•T•Kirk,好吧……死過一次這點不算在內的話。
接著他看到的便是在滿室明淨的白亮對照之下,對上他的Spock的墨色眼睛,裡面的色澤是濃得猶如融化滴落的黑巧克力,而在那之中,他聽到對方喚道:『Jim。』
「早!你們兩個站在走廊上幹嘛?」Scotty的聲音猛然將Kirk意識拉回,他站在走廊後頭一臉遲疑地望向他們,身後是小跟班似的Keenser。
「我跟大副準備去餐廳,不知道今天的早餐是什麼,一起來嗎?」Kirk轉身微笑著問。
Scotty點點頭,跟上Kirk的腳步,「Captain,鑒於α班次的接班時間,我們尚有……」Spock看了一眼PADD,「二十分鐘可以運用。」
「是、是,謝謝你精準的報時,Spock。」Kirk和Scotty笑著走去,Spock走在後頭,緊了緊手,忽略剛才錯身而過時想觸碰對方的衝動。
02.
「Captain、Commander,早安!」Kirk三人來到餐廳的時候,四周的桌子零零落落地坐著人,整個空間大約呈現一個三分滿的狀態,大致看下來幾乎都是輪執前先來填肚子的α班次船員,當然也有少數的γ輪次參雜其中。
忙著叉起滿滿一大碟萵苣的Chekov見到出現在餐廳的自家艦長,開心地對著他們揮手打了聲招呼,不過嘴巴裡的番茄和俄國彈舌聲,讓他三個音節的 Captain聽起來就像早前一次任務裡某個三等殖民星的部族方言,照著Uhura當初的簡易教學,Scotty非常確定那個字應該有某個跟翹屁股有關的意思在,想到這裡他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繼他為Kirk創造的James•T•Perfect Hair之後,他們艦長又有了一個新的稱呼了!想想看,翹屁股Kirk,Chekov簡直天才!
當Scotty忙著亂想的時候, Kirk已經在他們的俄國小朋友旁邊坐了下來,或許現在不能再叫他小朋友,畢竟Chekov今年也滿十八歲了。
「Jim,怎麼?你不用去拿些吃的嗎?我們有的是食物複製機,可不是家用機器人,你總不能指望它會自己走來給你吃的吧。」Scotty的盤子上放了一些Haggis、馬鈴薯及蕪菁甘藍泥,「還是你要來點我的?」Scotty友好地把餐盤直遞到Kirk鼻尖,他整個身子先是小退了一下然後才穩住自己,那雙彷彿總是無所畏懼的空色眸子在飛快掃了一眼對方的餐盤後,活像車燈前受到驚嚇無法動彈的小鹿,「謝了,Scotty。也許下次吧。」他盯著那塊深色、橢圓、巨大的物體,心想即使是冠上布丁之名的蘇格蘭傳統美食,可是對於羊肚雜碎做的鹹布丁可不在他的守備範圍。
「何況Spock去幫我拿了。」Kirk轉過頭下巴指向朝著他們走過來的大副,Scotty和Chekov的目光便也順著那方向望過去,尖耳朵的瓦肯人手上的的確確托著兩個餐盤,Scotty簡直好奇極了,「哇喔,什麼時候Spock連你要吃什麼都一清二楚了啊?」Chekov雖然沒有問出口,不過他閃亮亮的眼睛不斷在自家艦長和大副間游移,明顯地可以看出他也對這話題很感興趣,好吧,都說好奇心殺死一隻貓,這段話就算套用到蘇格蘭人或是俄國人身上也絕對成立的。
Kirk對著兩個人做出一個鬼臉,Spock從他側身放下餐盤,「人類一日攝取的維生素總量……」
「Spock,我只是更喜歡把時間花在享用美味的食物上而已。我有相當理由懷疑在前段我昏迷不醒的時間裡Bones一定有用什麼收買了你。」Kirk挑了挑眉,顯然這個瓦肯式揚眉由Kirk來做演示就會明顯的出現另一個效果。例如因為底下的瞳孔在明晃晃的燈光中爍閃著的盈盈水光,讓這整個動作在接近透明的嬰兒藍雙眼印襯下,像是一種勾人心弦的晦澀挑逗。
在眾人分神之際,大副把刀叉放在Kirk手邊,說道:「Captain,即使你想合理化這種行為,但是挑食是不合邏輯的。」他敲敲桌沿,Kirk認命地把最上層的一個花型胡蘿蔔切片吞了下去,然後露出一臉扭曲的表情。
Chekov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總覺得在大副看向艦長的眼中瞧見些微的笑意,雖然他是艦橋組上年紀最輕的人,不過說老實話,這兩位長官的互動簡直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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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到底是怎麼回事?」Uhara站在座位前,長腿一伸纖手叉腰在加上一個完美的馬尾在空中劃出的兩百七十度弧角,那副提問的語氣簡直氣勢萬鈞,Kirk再度忍住想拿起通訊器撥打給在輪機室的某人的衝動,不然他大概會建議他把整個追求計畫的物件轉換一下,例如他覺得曲速核心就是一個很好的對象。
「十個小時前在航過西佛六重星系時,艦橋輪值的通訊組突然接到來自Camus II的求救訊息,那裡爆發了大型輻射汙染,在聯絡星聯總部後,他們吩咐我們將與Potemlkin號的會合任務暫時向後推遲,先行轉往Camus II了解情況。」當時人剛好在艦橋上的Sulu代替艦長回答了問題。
Uhura感覺到大家在聽到輻射這字眼時,那輕微一顫又或指尖抽動的細微變化,包含她自己。當然,她可是個語言學專家,而身為重要的一種溝通方式,肢體語言的解讀程度絕對不在話下,可讓她感到疑惑的是艦長的表現,他僅是繃直了下嘴角,然後原本投注在談話的Sulu身上的視線隨之撇開。他背著滿幅偌大的遙闊宇宙,眉眼低垂下仍有些蒼白的肌膚彷彿被光穿透,有一瞬間,僅僅那麼一瞬間,上尉幾乎為其中表現出的淡漠感到驚心,像是在蒼白汪洋中,他迎著光,優美的光,緊抱著一束浮木,望著撲天蓋地而來的安靜海嘯將他滅頂。
然後McCoy的聲音便輕易打破了那恍若迷幻的片刻。
「那個已衰亡文明的星球也只有考古研究隊才會過去了,不過輻射汙染?那個求救訊號說的可真夠含糊,天知道會有什麼其他致命的病毒,例如某種變種寄生蠕蟲?」他一邊走過來,手上的三錄儀倒是一刻沒停地在艦長身上游動,「Jim你最好先打上幾支預防針。」
「什麼?我以為穿上防護衣就可以了,何況當初登艦的時候我可沒少打針過!」Kirk轉過身準備繼續他的不打針理論,後頸突然一陣刺痛,激得他忍不住一串咒罵飆了出來,連帶接收到幾道不贊同的眼神,「Fuck!Bones你這是偷襲啊!」Bones晃晃手中的皮下注射器,帥得簡直像是古老地球西部片中收槍的牛仔。
「Captain,依據星艦規章第二百零七條,身為醫療長的醫生有權利對星艦上任何人,在未知環境的評估中作預防性治療。當然,那個任何人也包含他的直屬長官。」Spock在一旁適時地提醒Kirk永遠不會去記的某條規則,毫無疑問的,他們總能找上一兩百條規則折磨他,Kirk攤坐在艦長椅上時這麼想著。
「至少你可以多練練技巧吧,不要每次打針都讓人這麼痛。」眾人看著自家艦長坐在椅子上一邊輸入指令,一邊頭也不抬地抱怨,他們彼此交換了幾道眼神。
不知道艦長什麼時候才會發現Dr. McCoy幫其他人打針根本不會痛,何況他們配備的可是最新型的醫療器材,怎麼說傳統治療的缺點應該都被盡可能修正才對。
不過現在,他們還是默默地替總是被艦長搞得心臟麻痺的醫生保守這個他唯一的小報復之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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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Scotty,把我們傳送下去。」Kirk這麼說著。
Camus II是個荒涼的星球,即使他們直接被傳送到了研究所的建物裡依舊有股揮之不去的慘淡感,凝滯的空氣讓走動變成了一種深海潛行。Kirk煩躁地抓了抓領口,有些不適的氣管才緩了些。
「你們是?」這時一個穿著醫官制服的男人走了過來,「我是企業號的艦長Kirk,旁邊這位是我的大副,Spock。而靠近你的是Dr. McCoy。」
「太好了,你們終於來了。我是基地的Dr. Coleman,博士人在醫療室裡頭。」半灰半白的頭髮參雜其中,讓青年顯得老成許多,他領著他們疾行在有些陰暗的走道上,貌似有些急躁。
「博士?」Kirk疑惑地問道。
Dr. Coleman開啟醫療室的電子鎖,病床的正中央,在濃密的金棕色卷髮中,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如同塘瓷人偶般,靜靜沉睡。
03.
「這是?」Kirk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Coleman,旁邊的Spock已經把手中的PADD遞了過來,Kirk手指幾個點 擊, 屏幕上的資料立刻被放大叫出,「看來這位小小姐就是Dr. Lester?看看這些,跳級、破格錄用、授權執行Camus II考古能源探勘的兩年計劃,我本來以為12歲的我就已經夠聰明了。」Kirk對著他們眨眨眼,如果不是在這麼嚴肅的環境之下,Bones幾乎想大喊 Jim你就別再賣弄萬人迷的魅力了。
「我們收到求救訊號,裡面只提及你們碰到大規模輻射汙染,能詳細敘述一下嗎?目前身體機能有受到毀損的只有Dr. Lester?」Spock轉頭看向Coleman,只見他快速瞥了床上一眼,「接受到汙染的不只Dr. Lester,當時我留在基地支援,另一位醫療士跟著去第四期的勘查活動,探勘隊總共二十七人,可是只有當時離高含量放射物比較遠的博士和兩位助手撐了下 來,其他人都……」幾聲難耐的悶哼從床上傳來,Bones收起三錄儀,「她快要醒了,我們去外面談吧,順便看看你說得其他幾個也存活下來的助手。」
「那博士……」Coleman遲疑地朝他們三人望去,「你們去吧,Spock回來再跟我報告情況就行了。」Kirk拉過一張椅子大咧咧地坐在一側,「我會看好你的博士的。」他說。
於是Coleman終於尾隨Bones走了出去,突然一種心悸的感覺油然而生,Kirk轉頭望向自家大副,只看到對方猛然背到背後的雙手,然後門關上前Kirk望見的是Spock摸不透的深邃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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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鬆了一口氣地癱倒在椅子上,姿勢完全沒有任何一點修養在,可卻顯出其中的不羈與迷人魅力,可惜這房中除了昏迷的Lester外再無他人。
在Spock和Bones前不讓他們感覺任何異常真是項艱鉅的任務,畢竟這整個空間,或者說這般的環境裡,委實叫他深感不適,與生理無關,而是心理上的 抗拒。其實Kirk未嘗不能感悟到心底那股藏埋的衝動,讓他幾乎想立刻拉著大副和醫官遠離此地,縱使他知道在這建物中輻射遮罩絕對安全無虞,可迫切的保護慾卻依舊如排山倒海之態向他襲來,而他幾乎滅頂。
James T. Kirk,以人類所能最接近死亡的全然無私踏過那個邊緣,而後又以鵬鳥之姿越過惡谷險地的邊界重抵人世。
他遠逾光鮮外貌的蒼老靈魂被緊緊鎖藏,他把自己藏得太深,沒有人能查覺,甚至連他自己都有種錯覺,那個玩世不恭、隨心所欲的Kirk才是他,而不是這個會恐懼、會哭泣、會在暗夜裡輾轉難眠的男人。
他亟欲將眾人護在巨大純粹的蔽天雙翼之下,卻忘記那對華美巨翅展延的優美,每一道尾羽的弧線跌宕,血脈下的紋路,全是蠟砌堆疊的脆弱虛妄,而陽焰終將他焚毀覆滅。
直到聲略帶不適的悶哼將他拉回現實,Kirk迎上那對清澈的紫羅蘭色眼瞳,才發現緊握的拳中是嵌入掌心的指痕。
「Hi,我是Kirk,James T. Kirk,聯邦企業號艦長。很高興認識你。」看著有些蒼白卻依舊帶著一種年輕的盈透的少女面孔,Kirk有些侷促地這麼說著,似乎以往那個口若懸河、辯才無礙的人在這太過直接的注視下被打回原貌。
Lester眨眨眼,又看了他些會,直到連慣於成為目光焦點的艦長都感到不自在,正當他想說些什麼打破僵局時,少女才開口道:「你很美。」
「呃……謝謝?」他不是沒被說過漂亮啦、帥氣啦之類的詞,畢竟他的長相遺傳自當年在軍中都是著名美人的父母,不過這樣不帶暗示和太多情緒的純粹闡敘句,在這一刻竟顯得無比鮮明真實,僅管被一個明顯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女孩這麼說,還是令人感到有些尷尬。
「Captain Kirk。」Lester掙扎地支起上身,散落在後頸的髮就如同被蛛網纏住的翼,「你可以叫我Jim,我的朋友們都這麼稱呼我。」Kirk幫Lester 在後背處墊了幾個枕頭,方便她靠著說話,「那麼,Jim。」她頓了一下,似乎每一個脫口而出的名稱都是一個需要無比珍重的存在,「我快死了對吧。」
他抬起頭,對上的是在Lester眼中的自己,「Dr. McCoy是位優秀的醫官,我相信他會找出醫治你的辦法。」少女對於死亡的態度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淡漠,Kirk皺了皺眉,「不管怎麼樣……不要輕易放棄你的希望。」
「Jim,你曾經想從什麼地方逃脫過嗎?」她眨眨眼,伸出的指尖指向窗外灰色暗淡的天空。
「怎麼會沒有……」Kirk笑了,他曾用整個少年時期的瘋狂、躁動掩飾他心中空虛巨大的渴求,愛荷華州是個好地方,可他卻急欲逃離那種囚梏住一切的安寧,在那裡他感到他的人生彷彿被扼住喉頭,一切都令人窒息。
把床頭櫃上的PADD拖了過來,Lester熟悉地點擊進一個又一個的子資料夾,「也許死亡就是我的解脫。」
Kirk張口想問說為什麼,少女已經先行點開了想要的資料,巨大的琉璃色的全息影像倏地出現在空中,「亞歷山大鳥翼鳳蝶,二十一世紀後在地球滅絕的物種。」Kirk抬頭看著在空中輕輕搧動虹澤光彩的蝶,他知道早期地球上有很多美麗的生物,在進入星際紀元前就已經覆滅。
「你有想過這些東西為什麼只留在了歷史中嗎?」少女看著他,兩個人中間隔著一隻動人、謾舞、翩飛卻虛幻的蝶。
「我看過很多舊時代的照片記錄和模擬環境體,你遊歷過很多星球,那是否看過彷彿被熱帶南國海水投射的整座宇宙天棚?而在那之中,是漫天星光,是高懸明 月,有時是一片黑暗中流動的極光,是凝聚的晨露……成為一個考古歷史學家,我所接觸到的是那些在我們身後已然錯過的東西。可是,第一次看到你的雙眼,那種 無法用言語輕易描繪的藍,讓我似乎看到那樣全然重現的壯麗舊時代。」
04.
「你聽過恩里克計畫嗎?」Lester看向他,卻像是透過他看向一個憧憬,一個Kirk想不到會從少女臉上望見的情緒,「我記得那是科技評估理事會在前幾年提出的一個重點培訓計畫?似乎網羅一些有天賦的學生進行長期的投資贊助,原來一直有在進行嗎?」
她點點頭,「我是計畫第二期的成員,當初遴選和培訓的階段完成後我和同梯的夥伴都依照各自的相性被分到不同的研究團隊。」
Kirk偏過頭,看著對方的臉問道:「你對這一切感到不滿意?」
「參加計畫是經過我跟監護人的討論後才決定的,基本上理事會提供了宿舍也為我們日常支出買單,而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在簽署的十年內在團隊裡工作。」指尖滑過,一連串科技探勘項目像是跑馬燈般閃過空中,有些他聽過,有些則不。
他靜靜等著,因為他知道少女還有未竟的話語,「我本來以為考古是我一輩子的志趣,因為歷史是這麼迷人,彷彿透過這些探索我們能夠發現遠比這世界更美好的 某些東西。」他第一次看到Lester大大的雙眼出現了點點光芒,有那麼個瞬間,他想起他站在艦橋上,一個不記得確切日期的回憶,Spock背對著窗外的 漫天星閃望向他,眼中似乎有什麼劃過,例如慧星的弧尾。
Kirk突然對著她笑了笑,很難形容他臉上的表情,少女心想,在她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的生命裡,從沒有看過一個人可以笑得如此壓抑,可依舊擋不住其中彷彿穿刺而出的張揚,「突然意識到那些你以為的美好,是早已逝去的夢境而感到失望嗎?」Kirk的指尖穿出半透明的蝶翼,揚起的微弱的風掀飛Lester頰邊的髮絲,讓女孩征了下。
這個少女讓他想起某段時間的自己,他曾經那麼帶著希冀地追尋自己未曾謀面的父親的記憶,他的學生時代、從軍、戀愛,以及他的最後一刻,直到他發現知道的越多,他內心的空洞也就越大,他 們都說他的父親只當了十二分鐘的艦長,卻拯救了八百人的性命,George是個偉大的人。可他從沒有機會認識他,也不會有機會了。
「……我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他站起身來,手掌覆上少女的頭輕輕的揉了下,門在這一刻被開啟。
Lester張嘴想問些什麼,可在她看到後頭進來的Coleman的表情後幾乎是立刻沉默,「你們……」Kirk本來想問說那些倖存者的情況,但是 Bones只是望著他搖了搖頭,「我建議立刻把Dr. Lester帶回企業號上,這裡的設備太少,我無法做出詳細檢查。」
「我想也是。」Kirk走到Spock旁邊接過通訊器,「Kirk呼叫企業號,把我們傳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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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上了企業號,Bones便連忙把人帶進醫務室,Kirk和Spock兩個明顯不該在場的人,立刻被醫生踢了出去,至於Coleman,雖然他並不隸屬於企業號上的醫療編制體系,但身為最了解情況的人,當然也被准許留在裡頭。
「Spock!」Kirk伸手想拍拍大副的肩,沒想到Spock突然微微側過身避了過去,他的手硬生生地撲了個空,艦長眨眨眼看著自己的手,抬起頭來時看到的是瓦肯人偏開的側臉。
Spock的手在身後握了握,他幾乎是瞬間便看見了Kirk眼中的錯愕,和之後顯而易見的失落,可他……他無法向他解釋為什麼要拒絕他的觸碰,他不能……他……「嘿!別那麼緊張,Spocky!如果我要偷襲你,只會選擇在訓練場內。」Kirk下一秒接著說。即便對人類情緒的拿捏還不太上手,可是Spock明白自家艦長是刻意掠過那個尷尬的時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這是Kirk的體貼,可是這時候他卻無法針對這點做出回應,所以他只是回道:「我們現在必須去艦橋向總部報告這個臨時任務的進展,還有我不記得有過Spocky這個名字。」
金髮青年頓時又拉出一個燦笑,就像他一貫露出的那種,「少來,你知道那是暱稱吧,我們地球人最愛幫人取綽號了,當然如果你想被叫Pointy我也可以的。」他眨眨眼,穿過大副身旁,走道很狹窄,可這並不阻礙觀察細微的科學官注意到始終微笑著的Kirk其實小心地避開了任何身體的觸碰,他們本來會有的觸碰。
這發現令瓦肯人腹中升起一股悶重感。
「走吧,咱們去做那個你愛死了的無聊簡報。」他在前面這麼說著。
Spock跟上了Kirk的腳步,「愛死了這件事是不合邏輯的,我的生理機能並沒有遭受任何傷害,而且報告任務進展是作業細則中的規定,我並沒有對這件事投注強烈情感……」
「Spock,你少說兩句會怎樣嗎?」Kirk帶著笑意的聲音遠遠遠遠盪在走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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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我們會猜想到底是命運太過殘酷,或是我們脆弱地面對不了一種無形的汰換。而在不同靈魂間,那些痛苦的,便有了嗅覺般的共感。
沒有人伸出援手,是這時代中最大的寂寞。
Bones經過病房聽見裡頭傳來的一連串笑聲,Jim的聲音他很是熟悉了,總是帶有那麼一點飛揚,像是夏日清早的晨光被風推動般,串成一連串的風鈴。另一個小點的聲音,是尚未變聲的稚嫩聲調,他驚訝地想著,不知道那個看起來無比沉穩的少女作出了什麼樣的表情,Jim這傢伙絕對有個專長是把面無表情的人弄得像是完全不同的人,Bones心想,畢竟他們的艦橋上可就有一個會走動挑眉活生生的例子。
說人人到,Bones停下按開關的動作,「Spock,你要找Jim是嗎?他在病房裡頭,麻煩你進去的時後順便提醒他病人該休息了,還有他的身體也還不到最佳狀態,讓他也快點去睡覺,不然我會考慮明天就幫他安排一個詳細檢查。」
「我會轉達你的意思,醫官。」Spock看著Bones幾乎可以說瀟灑地轉身就走,他歪著頭看著對方空中揮了幾下手,如果不是他明確知道Kirk是個完完全全的地球人,他會懷疑對方是不是把他的Katra放進醫生體內。
鍵入密碼,門便輕輕滑開。
Kirk是背對著他的,Lester坐在床頭專注地看著艦長說著話,「那個時候我開著車其實有點害怕,但是灌進來的風帶著旁邊一整片田野的氣息,你置身其中彷彿只是奔跑在一望無際的林野中,赤腳踩在田埂上因為風托著你向前,於是飛行成為一種可能的事實。」他張開手臂彷彿回憶起那個情景,低垂的長睫輕柔掃過眼下肌膚,彷彿真的在某個午後坐在他身側,呼吸間都是午後垂落的光影。
「然後呢?」Lester幾乎是帶點期待地語氣這麼問著。
「在懸崖前我撐起身跳出車外,油門壓到底的車直接衝下那道斷谷,有一瞬間我感覺自己飄在空中,雖然之後抓著岩壁爬上來把我的手心都磨破皮。」Kirk發出錯落的小笑聲,「當然之後被交警逮到頗慘就是了。」
「不過那一刻,跳出車外的那一刻,是我第一次覺得我不再屬於任何人。不是因為誰而成為James•T•Kirk。」他轉過頭來,正好對上Spock望向他的眼睛,在白光的燈照下,Kirk眼底透亮的光點像是淺海裡升起的圓潤泡沫──閃閃發亮。
「Captain,博士該休息了。你也是。」
「看來我們得道聲晚安了。」Kirk站起身,「我猜不聽話的話Dr. McCoy一定會拿我去做什麼人體實驗。」
他伸展了一下四肢,拉長的手臂讓只著黑色內衫的他露出了精瘦的腰線,Spock想單從審美觀來說,Kirk也絕對符合瓦肯人的標準。
「我想睡前,你不介意來盤三維象棋吧?」在他轉開視線前,企業號的艦長這麼說著。
05.
後來Spock跟Kirk並沒有真的來盤三維象棋。
在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沒有。他們只是重覆著每晚Kirk在Lester的病房陪她閒聊或是說著一個個冒險故事,然後時間到了Spock便會進去提醒兩人休息時間已至,接著大副便和艦長走過那條長長長長的走廊,最後在各自的房門前向對方道晚安。
直到他們離Benecia殖民地還有一天的路程,那晚例行的床前故事結束後,途經保存用溫室的艦長一時興起把大副也拖了進去。本來這沒什麼,畢竟Spock雖然可以說出一百個反對他這麼做的理由,但是Kirk卻是那個用行動來反駁的人。
這可苦了本來利用閒暇來這裡照顧下心愛植物的Sulu,本來嘛大方的跟自家上司打聲招呼再退出也就沒事了,但是他第一時間下意識的一躲完全導致了現在進退兩難的情況。
企業號首席舵手Hikaru Sulu,年輕有為的好青年一名,夢想是未來成為一艘星艦艦長,正提著澆水器完全隱身在S'gagerat樹後頭,僅管這棵攻擊性強的肉食狩獵植物完全有能力打趴一個瓦肯人,但是依Sulu淵博的植物學知識,完全有辦法讓這裡頭的植物安分守己。
他小心翼翼地放緩呼吸,畢竟他可沒有忘記Spock靈敏的聽力完全襲承自他父親那一半的血統,艦長和大副正站在離他不遠處的一塊較為寬闊的地墊植物區漫步閒聊。
秉持著不見不聞不言的上尉,開始在心中默背起卡達西主星的植物列表,直到一聲樹枝被踩裂的聲音響起,然後他聽見艦長問道:「Spock,你最近怎麼了嗎?」
「恕我冒昧,我並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涵義。我最近並沒有發生什麼事。」Sulu聽見Spock這樣回應,可是語氣中的防備明顯地連他都聽得出來。
然後是一段凝滯的沉默,「那讓我換個說法,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開始避開我?不要說你沒有,我們都知道這是事實。而這段時間的相處我們不是早該過了想把對方壓在艦橋控制面板上掐死的衝動了嗎?」他聽見那總像是停不住的小鳥般的輕快腳步聲率先停了下來,然後穩穩尾隨在後的堅實步伐也突然止聲。
「好吧,我是說你單方面想把我壓在控制面板上掐死。但是說真的,我們不是朋友嗎?」
大副像被什麼電到似的,總是自制的表情一瞬間彷彿痛苦的扭曲了一下,然後Sulu只聽到他說:「這並不關你的事。」
Sulu從無數棵植物遮掩的間隙中看出去,艦長的身子微微前傾,似乎是用全部的力量去制止自己衝上前去,抓住瓦肯人大力搖晃或是揍他一頓。
Kirk別過臉,在大片樹影的遮蓋下,Spock看不見對方夾雜著痛苦、挫敗和一種終究留不住什麼的茫然缺失,可是Sulu看見了,他的位置將艦長那一瞬間窒息似的苦悶難當映入眼底。
如果表情足以發聲,Sulu會說在那一刻,像是耐不住負重的玻璃在晨光中爆炸,粉塵碎片在轟然巨響中扎入旁觀者雙眼,陰霾隨之滿佈晴空。
不應該是這樣的。驀地,Sulu想起有次上岸假期的經歷,他剛好和艦長選了同一家酒吧渡過夜晚,一開始是聽說那裡有提供烤飯糰,讓有些想念家鄉味的他簡直迫不及待。
那是個很地球式的小館,傳聞說老闆是第一批過去做研究的學者,後來便在那邊住了下來。
木製長吧檯、昏黃色燈光、20世紀流行樂、吧匙冰桶和整排老式酒杯,他幾乎在想到自家艦長絕對會愛上這裡的同時,下一眼就看見高腳圓桌前的兩位長官。
Kirk穿著海軍藍的襯衫和刮破的刷白牛仔褲,大副則是高領編織衫和淺灰色的休閒褲,鮮少看到兩人日常裝扮的Sulu都實著吃驚了一番,更別說要是艦上的船員看見,那估計地下粉絲團又會多上許多。
酒吧的客人不時把帶著驚艷和欲望的目光投注過去,Sulu把艦長迷人的笑容和大副整身流冰氣質的畫面盡收眼底,暗地裡覺得莫名驕傲。
最後他決定悄悄溜進角落的位子,放棄上前問候的盤算。打擾那雙可以叫人在焯灼光芒中淪墜的熠熠蔚藍雙眸似乎是種罪惡。
而那時的大副看向艦長,那不語卻隱帶縱容的神情,是那麼美好,彷彿他們已經這樣分享過無數個日子中任何一個這樣的黃昏與夜晚交替的魔魅之際。
他總認為大副和艦長之間必定有什麼無法被他人介入;他們彷彿一體兩面,那些充斥在其中的理智與感性、保守和大膽、壓抑及狂放、純然跟滄桑,即使是當初Uhura在跟大副交往的時候,都沒能讓Spock像在艦長身邊時一樣,顯得那麼的鮮活,那麼的……生機勃勃。
這讓Sulu為現在的艦長感到惋惜,Spock不應該這麼對他。
「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告訴我我錯在哪裡?」
「這不是你的問題。」Spock只留給他一個轉過身的背影。
「那為何……」
「Captain!」通訊器突然傳出McCoy的聲音,Kirk斂下眼睫瞬間調整了情緒,「Bones,發生什麼事?」
「Dr. Lester的情況突然惡化,器官衰竭的症狀已經加快,目前陷入昏迷,我擔心她撐不到明天抵達第二星艦基地。」
「Shit!你先盡量將她的情況穩定下來,我會先連絡Benecia那邊的醫療團隊,讓他們在我們抵達前就做好對應準備,有需要什麼直接傳訊給我,通話完畢。」Kirk關閉通訊器,同時便往門外跑去,途中又回過頭來,「Spock!」
「我會連繫Potemkin號,通知對方原先預定的雙星引力研究會議可能會延後。」大副走向門口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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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位上司都走出去後,Sulu才從隱身的植物後頭走了出來。連溝通都不用就知道對方再想什麼的兩個人,Sulu真的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套一句大副常說的話,這樣完全不合邏輯。
隨後接到艦橋傳訊的Sulu也快步離開了溫室。
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事情會往一個更糟的情況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