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重修
01-下午茶之遇
「什麼時候桌巾和瓷器對你而言這麼重要呢?」
比爾博當時並沒有回答甘道夫,那時他總想說,這是母親留給他的,難道不重要嗎?
是的,那的確沒有多重要。
一樣不值錢的老舊東西,丟與不丟,取決於它能喚起你多少記憶。
那個針織、充滿洞的蕾絲桌巾是媽媽貝拉多娜、圖克家之女、甘道夫老友,在他大約十歲時,坐在壁爐的躺椅上,兩根鈎針、一捆蕾絲線,一邊說故事給他聽一邊打的。
那時的比爾博聽著圖克一族的冒險長大,對曾曾舅公的事蹟當然是耳熟能詳,但是十歲的比爾博一天的腳程頂多到夏爾東區森林,他曾經找了一整天精靈結果餓壞了自己。
現在他選擇穿越小河到對面的道路,然後躲在一棵大榕樹由下往上數第四根樹枝旁的小洞裡,觀察偶爾經過的外人。
這個『外人』當然是指非哈比人的一切生物了。
大部分的外人都是人類旅隊,比爾博會看著旅隊用一些銀器或錢幣跟住東邊的哈比人──大多有圖克家的血統,買一些糧食和衣物,哈比人的毯子兩件縫在一起大約能當披風了。
比爾博從來沒有和外人說過話,只除了一個發現他的……
矮人。
那是個高額頭、美人尖,有著蓬鬆波浪捲髮的矮人,還有一點,蓬頭垢面非常落魄,但是比爾博有偷偷瞧到,那個矮人有雙明亮的眼睛。
矮人穿著濕透的皮草外套坐在樹下,粗重的呼吸聲都快把比爾博震下樹了,這當然是誇張,不過矮人彷彿受傷老狗的喘息讓比爾博又怕又擔心,比爾博揣著要當下午茶的蘋果、烤雞翅跟蘑菇麵包思考要不要爬下樹。
「是誰在那裡?」矮人抬頭看向樹枝,以矮人的角度是看不到比爾博,但是十歲的小哈比人以為矮人發現了他。
比爾博戰戰兢兢的準備下來,只是為了保護懷中的食物,單手扶著肚子,只有一隻手抓著樹枝,比爾博不小心沒抓好樹幹凹陷處,直接摔下去。大約離矮人還是一米高,比爾博砸到矮人懷裡散了一地的食物。
矮人發出吃痛的低吼,那個詞比爾博聽不懂,可能是矮人的髒話。
「小孩子?」矮人拉起滾到一邊、事實上是翻下去想撿蘋果的比爾博,原本想罵人的矮人看到是如此嬌小的哈比人小孩又收了怒火。
哈比人是比矮人更矮小纖細的種族,比爾博成年後還是只有眼前矮人的一半寬、一半厚,更別提只有十歲的比爾博了,在矮人眼裡這四肢纖細、腳掌大大的小孩──他之前根本沒見過哈比人,瘦弱的彷彿一折就斷。
比爾博站在矮人面前,左手抓了一顆蘋果,大大的眼睛轉啊轉,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知道這裡有矮人,不,你不是矮人,你是誰?」矮人注意到比爾博的尖耳朵和腳背上的毛。
「哈比人。比爾博。」比爾博指著小河對面,「那邊過去就是夏爾。」
「哈比人、夏爾……比爾博?」矮人像隻畫舌鳥一一重覆比爾博說的詞,說到『比爾博』時稍稍抬起比爾博的手。
比爾博突然笑了起來,他聽到矮人肚子大喊餓的鼓聲,看矮人穿著破爛──哈比人不穿皮草、矮人腰間的豪華腰帶也被破爛的外套遮住了,他拉開矮人抓著他的手,塞進一顆蘋果,然後去把周圍兩顆蘋果跟蘑菇麵包都撿回來,一屁股坐在矮人旁邊。
「給你,一人一半。」比爾博又往矮人肚子上丟了一顆蘋果跟一個麵包,他帶了兩小個出門,矮人始終保持靠在樹根上的姿勢。
比爾博吃蘋果的速度不慢,但是遠比不上餓壞的矮人,比爾博才咬了半顆,矮人就把食物都吃完了。比爾博摸摸肚子,想著快到晚餐時間了就把剩下的一個麵包和一個蘋果也塞給矮人,他還揣著唯一一個雞翅。
矮人吃完才稍停,因為他大口吃東西的樣子居然是豪邁中不失優雅,這讓比爾博有些愣住了,他剛剛都沒注意到矮人的吃相。他從沒看過這樣的吃法,明明連蘋果核都吃下去了,為什麼他的鬍子上連個蘋果渣都沒有?比爾博把吃了的半顆遞給矮人,矮人想接下但還是將比爾博的手推回去,比爾博也不在意繼續啃起蘋果,但是他將唯一一隻雞翅從背心裡掏出來。
矮人愣了一會兒,他笑著拿過比爾博啃到只剩三分之一的蘋果,讓滿嘴蘋果的比爾博笑嘻嘻的咬了口雞翅。
那時比爾博想,矮人笑起來就不落魄了!
「改日,我一定會報答你。」矮人的聲音轉為沉穩,比爾博發現他喜歡矮人的嗓音,很適合說故事。
「哈!你知道什麼冒險故事嗎?我聽媽媽說圖克家的曾曾曾舅公啊,高到能騎真馬,在綠原之戰中,一馬當先衝向格蘭山半獸人陣中,用根木棒敲掉首領的腦袋!綠原在哪?格蘭山又在哪?一直沒人跟我形容過呢!」
矮人對比爾博的話感到驚奇,他無法將眼前的小東西跟戰鬥聯想在一起,何況是跟半獸人……矮人突然覺得眼前對他有一餐之恩的哈比人與他有緣。
矮人破例的講起冒險故事,不過這些故事是他自己的,轉化為『故事』,試圖輕描淡寫心中的傷痛,可惜矮人還是做不到,他停了下來,當他說到祖父索爾、矮人國王的腦袋被毀滅者阿索格高高舉起,白色的半獸人發出狂妄吼叫的時候。
但是看到比爾博眼睛閃亮的問:「那國王之子有站起來嗎?」
「沒有,他傷心極了。」
「哦……這樣不行,這不是個好故事,無論發生什麼悲傷的事,主角都要站起來,因為冒險故事必須充滿勇氣!再多的難關都能超越!」
面對比爾博天真的話語,矮人有些氣惱,他差點吼出:用說的真容易!可是,對眼前陌生的小孩而言,這只是個『故事』,可能還是個不精彩的故事。
「但是國王之孫,有站起來,奮戰阿索格。」
「太好了!然後呢?他贏了嗎?」
「他衝向毀滅者阿索格,但是憤怒的阿索格一槌將他打了出去,盾牌飛了出去……我撿起了一旁的橡木盾……」
矮人不知不覺中,將『他』改成了『我』,比爾博聽得正興奮,並沒有察覺哪裡不對,直到故事結束──戰爭勝利了,矮人並沒有提及傷亡慘重、無家可歸的悲傷,比爾博開心的拍起手。
「太棒了!矮人奪回了礦坑!」
矮人張開的嘴欲言又止,過了許久他仍無法說出口,矮人並沒有奪回『家』。
「比爾博──」遠遠的傳來呼喊比爾博的名字。
「啊,是媽媽!晚餐時間到了!」比爾博看了下天色,早過了晚餐時間,他站起身看向矮人:「你要來我家嗎?再跟我說些你的冒險故事吧!」
矮人搖了搖頭,他無法想像如果他接受了小哈比人的善意,他能說出更多流浪的『故事』嗎?
不,他不能。
比爾博失望的嘟起嘴,他還想繼續說服矮人跟他回家,可是他看出矮人的堅絕,而且他肚子餓了,下午茶大部分都到了矮人的肚子裡!
「那你下次要帶我去冒險!」
「好。」
「比爾博──」遠處的叫聲更近了。
「我要回去了,期待下次見面,『矮人』。」比爾博以為『矮人』就是眼前矮人的名字。
「不,我叫……」
比爾博迅速跑跳過小橋了,矮人的聲音被拋在腦後。
十歲的哈比人認識中『改日』,可能是明天、後天、下星期、下個月,然後……就是遺忘了。
十歲的比爾博等了兩個星期,最後他鼓起勇氣去問高大的人類:「有沒有遇到矮人,他答應要帶我去冒險。」
「矮人?你是指哪裡的矮人?」
比爾博這才知道矮人並不是名字而是種族,而他卻不知道『矮人』的名字,所以他只能失望的繼續等下去。
一個月後,冬天的冷意讓比爾博無法長時間待在外頭,下個春天,十一歲的比爾博改去了夏爾南方稻田邊緣,聽說那裡曾經有矮人經過。
四十年後,安逸許久、將冒險徹底當成『故事』的比爾博沒想到,他和『矮人』會再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