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冊:故事最後
01-佛羅多的叔叔
「我親愛的佛羅多,你曾經問過我,有關於那些冒險故事描述的所有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告訴你,那些都是真的。但是,我並沒有告訴你全部……我已經老了,佛羅多,我已經不是原本那個哈比人了。」比爾博拿起他年輕時的素描,那是張陌生的面孔。
「我想,是時候了……」
※
佛羅多父母雙亡後被比爾博收養,雖然佛羅多總喊著比爾博叔叔,可是比爾博跟他是一堂三千里的遠親。
那時佛羅多才十歲,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
得知其父母過世,巴金斯家族正在開會討論誰要收養佛羅多,畢竟他的父母沒留什麼遺產。佛羅多一個人跑到夏爾東邊森林的大榕樹下,雙手抱著腿,他感到焦慮害怕,不知道會是哪個親戚收養他,家族會議持續了許久,從早餐開到宵夜,佛羅多餓著肚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佛羅多,佛羅多‧巴金斯。」一個溫柔的聲音喚醒他,佛羅多睜開眼看到一個褐髮捲毛的成年人:「我是比爾博,你的叔叔,我們回家吧。」
佛羅多將手交給比爾博,小哈比人被拉起來時,肚子發出響亮的叫聲,這大概是他短短十年光陰叫得最響的一次了,他錯過了……三頓飯。
「哈哈哈,這給你。」比爾博從背心裡掏出了一塊麵包。
佛羅多咬著比爾博給的蘑菇麵包,他的小手被輕輕握住,兩人緩慢的走回……比爾博的哈比穴、佛羅多的新家。
小小的佛羅多從這一刻起深刻地明白,比爾博就是他往後最重要的親人了。
※
佛羅多是個敏銳的孩子,他流著巴金斯家的血,他觀察到許多大人的事──巴金斯家其他親戚總對比爾博議論紛紛,而比爾博從來不在意。
不在意閒言閒語這點就夠不像哈比人了,但是其他人、尤其是小孩子都非常喜歡比爾博,因為比爾博會講許多冒險故事給他們聽,佛羅多也是其中一員。
可是佛羅多不喜歡別人、還是自己的親人,議論比爾博,議論他單身、議論他有多富有、議論他有個巫師朋友……
「叔叔,為什麼你不娶老婆,大家都說你很受女人青睞啊?」
「她們喜歡的只是我的錢。」
佛羅多再也沒跟比爾博說過有關於妻子的話題,或許比爾博就是因為單身才會想收養他。
佛羅多還發現了比爾博另兩個奇怪的地方。
比爾博總是在門邊擺著一籃蘋果,但是比爾博從來不吃。
為了不浪費食物,佛羅多總會負責吃掉那些蘋果,或是做成其他料理,只要做成熟食比爾博就會吃了。
唯有新鮮的蘋果,比爾博是從來不碰的。
佛羅多曾看過比爾博對著那籃蘋果發呆,神情複雜的……不像個哈比人?原本佛羅多以為比爾博不希望他吃那些蘋果,可是比爾博又會在發現蘋果減少後,露出欣慰的表情。
聰明貼心的佛羅多沒有問過蘋果的問題,因為他知道,比爾博不會喜歡這個話題,甚至會比『娶妻』更讓比爾博反感。
另外一個奇怪的習慣是,哈比人習慣每日吃七餐,但是佛羅多總是一個人吃下午茶,因為比爾博從會帶著下午茶的餐點去博物館,還不讓佛羅多跟去,乖巧的他就待在家裡享受一個人的午茶時光。
佛羅多總想著,比爾博和其他巴金斯家的哈比人不同,和他所有認識的哈比人都不同,但他不知道是哪裡不同。
※
比爾博一百一十一歲生日那天,佛羅多平靜的生活開始劇烈轉變,原因是──至尊魔戒。護送魔戒到瑞文戴爾後,比爾博給了他刺針和秘銀鎖子甲,當時佛羅多是既興奮又害怕,他期待著冒險的同時也畏懼未來會遭遇的危險。
魔戒遠征隊經過摩瑞亞礦坑時,甘道夫照亮了峭壁,下頭閃過銀色的光芒。
「索林送給比爾博一件秘銀打造的鎖甲,我從來沒跟他說過,但那件秘銀價值連城,可以買下整個夏爾。」
佛羅多摸摸胸口,裡頭穿著甘道夫所說的秘銀,可是『索林』是誰?比爾博並沒有提到這件秘銀鎖甲是誰送的。
佛羅多從小聽著比爾博大大小小的冒險故事長大,但是就是沒有聽過『索林』這個名字,事實上,比爾博的故事中,除了他和甘道夫外,大部分的人名都用矮人、精靈一類的種族名稱帶過。
聖戰結束,亞拉岡登基成為人皇,那是人類最輝煌榮耀的一刻。
宴會接近尾聲時,佛羅多把打著酒嗝的金靂拉到露天陽台。
「金靂,你知道矮人『索林』嗎?」
「索林?哪個索林?一世、三世?哈,開玩笑的,你一定是問索林‧橡木盾。他是唯一和小哈比人有關係的矮人之王……叫什麼來著?」
「比爾博,比爾博‧巴金斯,他是我的叔叔。」
「哦,對!就是這個名字,真是太巧了!我的父親‧葛羅音常提到哈比人飛賊,若不是他,索林‧橡木盾也無法奪回孤山、重建都靈榮耀,成為傳奇的山下之王,可惜當時孤山任務我太小了,我的家族只有我的父親參加。」
「他,索林……還在嗎?」
「他在五軍之戰壯烈的死去,他生前像個王、死時像個王,可惜他從未繼承一個王冠、坐上一個王位,他是偉大的飄泊之王。」
索林,死了?
「佛羅多!」皮聘從宴會會場跑出來找佛羅多和金靂,他小心翼翼的從外套裡掏出秘銀,「我想還給你。」
在被半獸人搶走後,佛羅多沒想到還能再看到這件鎖子甲。
金靂半醉的眼神著迷的盯著那件秘銀,酒都醒了大半,佛羅多拿過秘銀交給金靂,矮人陶醉的撫摸鎖甲上頭編綴的紋路。
「魔多大門前一個大嘴血齒的半獸人丟給甘道夫的,我們都不想相信你死……失敗了。」皮聘可不會說他都哭出來了。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佛羅多失敗了,只有亞拉岡不信,那個高大、英勇的登丹人為佛羅多引開了索倫之眼。
「啊……沒想到我有幸能摸摸這唯一一件、純秘銀打造的鎖甲,流傳上千年的無價之寶。」金靂將秘銀雙手奉還給佛羅多。
「唯一一件?」佛羅多撫挲著秘銀,他並不在乎這件秘銀鎖子甲多珍貴,但如果這對矮人而言是一族的傳家寶,那他……
「這是索林送給比爾博,我們國王的決定不會錯。我的父親總說,索林是最偉大的矮人之王!連選上的人都是……哈哈哈!」金靂大笑著將秘銀按回佛羅多懷裡。
選上的人?
「嘿!佛羅多!」梅里和山姆也跑出來了,勒苟拉斯就跟在後頭。一看到精靈,金靂又開始挑釁要去拼酒。
※
佛羅多回到夏爾後去調查了一下秘銀,原來當年比爾博將秘銀鎖子甲送到博物館展覽、保存,日期上有些出入,比爾博應該是回到夏爾後,在家裡擺放了幾個月才送到博物館的。
秘銀鎖子甲直到比爾博決定離開夏爾、前往瑞文戴爾時才領走,然後轉送到自己手上,比爾博說要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真的是『所有東西』。
「甘道夫,比爾博知道這件秘銀鎖子甲的價值,但他更在乎送他的矮人。」佛羅多看著掛在房間內的秘銀如此低喃。
※
佛羅多開始寫自己的冒險故事之前,看了比爾博寫的《哈比人歷險記》他才明白,『比爾博』與『索林』之間的故事,他拿起那張素描,後面有寫著『比爾博‧巴金斯,索林‧橡木盾繪。』
那是比爾博的字跡,應該是他最近才寫上去的。佛羅多對這張素描有印象,那是在比爾博一百一十一歲生日那天,宴會前他經過比爾博身邊偷瞄到的,沒想到……這是索林為比爾博畫的素描。
《哈比人歷險記》接近尾聲時,有著這麼一段:
『「永別了,身懷絕技的小偷。我現在即將要到我父的廳堂中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只有當世界輪迴的時候,我才會離開那邊。既然我必須放棄所有的黃金和白銀,前往一個金銀毫無意義的地方,我至少希望能夠擁有你的友誼。我想要收回我在洞穴門口,對你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情。」
「永別了,山下之王!如果結局是這樣,那無論多少黃金也不能彌補這場悲劇。但是,我高興能有資格與你共度患難……」
「不!來自西方的好孩子啊,你不要太謙虛了,你智勇兼備,連我都無法相比。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能夠像你一樣,看重笑語與美食,輕賤黃金與白銀,那麼這個世界將會快樂多了。不管這個世界未來會怎麼樣,我都得離開了。永別了!」
比爾博黯然轉身離開,裹著毯子找了個角落坐下來。不管你相不相信,難過的比爾博就這麼嚎啕大哭,直到他的眼睛也腫了、嗓子也啞了。他是個很好心、很體貼的人,事實上,過了很久他才擺脫了這哀傷。「上天慈悲啊!幸好我即時醒來了,我希望索林能夠繼續活下去,但能夠讓他了無遺憾的離開,我們之間剩下的只有友情,也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你是個笨蛋,比爾博‧巴金斯,你搞亂那寶石的結果把一切都弄亂了,即使你那麼努力地想要買到和平和安祥,戰爭還是不可避免的。」』※註
中間有一張紙被撕掉了。
比爾博這段時間還住在瑞文戴爾,佛羅多尋遍了哈比屯也找不到有關遺失了的那張紙的蛛絲馬跡。
佛羅多寫完書後,將最後幾頁留給山姆,他決定和比爾博、愛隆王、凱蘭崔爾女王和甘道夫前往西方,一起搭上精靈的船離開中土世界。他的傷始終好不了,比起巫王刺在他胸口的那一劍,這一路上經歷的、魔戒帶給他的沉重,遠勝於身體上的疼痛。
山姆、梅里以及皮聘送他到灰港岸,佛羅多不想說再見,他想他明白比爾博的心情了。
佛羅多做了一個決定,他將紅皮書最後幾頁留給山姆,連同那張素描,讓索林對比爾博的重視隨著紅皮書流傳下去,無論看到的人會如何定義他們的感情。
撫摸過左手被咕嚕咬斷的食指,佛羅多直到這一刻才明白,為什麼他小時候會覺得比爾博總跟其他哈比人不同。
比爾博從踏上旅程的那一刻起,就註定變得與夏爾格格不入。
佛羅多在遠征的路途上無數次後悔自己的決定,但事過境遷的現在,佛羅多為自己感到驕傲,他見過許多哈比人一輩子也無緣瞧見的事物,他擁有世上最真心的朋友們,他是被比爾博‧巴金斯養大的哈比人,因此和比爾博一樣,註定與其他哈比人不同。
※
在遠航的船上,佛羅多負責照顧比爾博生活起居,他從比爾博的行李中翻出一張皺皺的紙,夾在包包的最深處。
『事實上,索林傷重已久,他能撐到比爾博來到他身邊已屬不易,索林並沒有力氣多說話。
索林‧橡木盾將手搭在比爾博的手上只說了一句話。
「永別了,我的秘銀,連我的生命,一起活下去。」
「我答應你,一定長命百歲,我會守在那個樹下等你,我等了你四十年,還能再等你四十年……」比爾博點頭答應了,半身人並沒有哭,他不允許索林最後記著自己的哭臉。
索林在比爾博懷裡嚥下最後一氣。
「如果他不將這件秘銀給我,他就不會死了。他不該死的,他是最偉大的矮人之王!」比爾博失控的大喊,四周的矮人給與的安慰,他一句也沒聽見,一句也沒有──』
最後一個字母尾巴被拖長,下半張紙充斥著零亂潦草的『我愛你』、『索林』、『索林』,一次又一次,寫滿每個角落,有一些的墨水都暈開了。
佛羅多深吸一口氣,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比爾博絕口不提索林,為什麼事隔六十年才開始寫自己的冒險故事……
因為比爾博決心放下一切,將一切──包含魔戒和秘銀,都留給佛羅多。
唯有拋開一切,比爾博才能再次回憶起他的冒險,充滿索林的冒險之旅。
即使如此,比爾博只留下刺激、危險的冒險故事,裡頭沒有他與索林的愛情。
這時佛羅多想起魔戒遠征隊從摩瑞亞礦坑逃出後,進入了黃金森林,精靈女王凱蘭崔爾說過的話。
「持有至尊魔戒就必須孤單一人。」
雖然比爾博終其一生,以為自己只是撿到一個會讓人隱形的魔法戒指,他仍是孤單一人。
佛羅多不禁想著,如果、只是如果,索林活了下來,結局又會是如何呢?
※
佛羅多小心翼翼的折好那張紙,然後塞回原處,他從包包的夾縫中找到銀製的小餐刀──他剛剛失手從桌上掃到包包中的,將比爾博想吃的蘑菇麵包切成小塊。
比爾博就坐在外頭的甲板上吹風,寧靜碧藍的海、和煦溫柔的陽光,還有微鹹的海風。那個鹹味讓佛羅多想起比爾博總喜歡在口袋裡藏岩鹽,他端著麵包坐到比爾博旁邊。
比爾博拿起一小塊麵包含到嘴裡,有一下沒一下的磨著。
「比爾博叔叔,你還記得索林‧橡木盾嗎?」佛羅多想起那張索林為比爾博畫的素描,想起比爾博的習慣,是什麼,讓比爾博過去六十年絕口不提索林的?
「索林、索林,哦……」
佛羅多花了三年才寫完自己的故事,這幾年比爾博迅速老去,現在的他是個名符其實的百歲老哈比人,連思考都是緩慢的。佛羅多緊張的握著比爾博的手,祈禱比爾博仍記得索林。
「我記得……」
佛羅多眼睛開始凝聚水氣。
「他是我的愛。」
佛羅多張開嘴,從那張充滿皺紋、老邁的臉上,看到了沉浸在愛情中的安祥。這些年,漸漸受魔戒影響而變的自私古怪的比爾博已經變回最初善良的哈比人。
那個愛著索林、並且深深被愛著的比爾博‧巴金斯。
佛羅多雙手握著比爾博的手,將額頭靠在比爾博手上,無聲的落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他還說,我是他的秘銀。」
※
佛羅多將那件秘銀鎖子甲和刺針都還給比爾博,比爾博總掛在靠窗的衣架上,欣賞陽光灑上秘銀時四周反射的柔和亮光。
上頭每一道銀光都是完美、夢幻的,比爾博的記憶。
壽終正寢的比爾博最後一次穿上那件無價之寶,沉睡在精靈的淨土──維林諾。
那是個平靜的早晨,佛羅多敲響了比爾博的房門,比爾博安詳地在睡夢中離去,面帶微笑,眼角皺紋還印著一道乾涸的淚痕,比爾博在睡衣裡頭穿著秘銀,手裡緊握一張皺皺的紙。
佛羅多沒有取下,他知道這是從《哈比人歷險記》中撕下的那頁。
前一天下午,比爾博難得主動要求下午茶的菜單,蘋果、蘑菇麵包和烤雞翅。佛羅多看到甘道夫遮著眼睛背過身去,他當時就有一種預感,所以他細心的將蘋果切成薄片,一片一片薄得能讓比爾博含化嚥下,蘑菇麵包沾著熱奶油讓比爾博能自己吃。
雞翅……比爾博最終沒有吃到任何一塊,佛羅多都將雞翅的肉用餐刀刮成小塊,應該比蘋果更容易入口才對。
但是比爾博只是一句,吃飽了。
這麼多年來,佛羅多第一次看到比爾博吃新鮮的蘋果。
是否比爾博從蘋果的香氣中,回憶起索林。
精靈們將比爾博下葬時,迴繞耳際的歌曲不是精靈輓歌,而是音調較高的都靈矮人詩歌──Misty Mountains,佛羅多曾聽金靂哼過,這是流浪多年的都靈矮人傳頌、思念孤山的旋律。
佛羅多沒想到自己會有聽到精靈合唱這首的一天,愛隆王事後說了,這是甘道夫的堅持。
原來甘道夫都看在眼裡。
所以這麼多年來,甘道夫不時拜訪比爾博努力帶給他歡樂。
甘道夫說,比爾博的一生如同索林的希望。
『在祥和溫暖的夏爾當個典型的哈比人,活到白髮蒼蒼,直到再也咬不動蘋果時還能含著蘑菇麵包當下午茶,坐在大樹下,看著藍天白雲和炊煙裊裊,抽著煙斗給子孫們講些年輕時的冒險故事。』
只是有些不同,比爾博永遠不會成為『典型的哈比人』,而且他終身未娶,再也沒有啃過蘋果。
「甘道夫,你能告訴我,比爾博和索林的愛情嗎?」
「哈哈哈,這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該從哪裡說起呢?啊,就從比爾博十歲那年摔到索林身上開始吧,這是之後巴林告訴我的,不然我還不知道有這一段呢……」
※節錄自《哈比人歷險記》
01-佛羅多的叔叔
「我親愛的佛羅多,你曾經問過我,有關於那些冒險故事描述的所有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告訴你,那些都是真的。但是,我並沒有告訴你全部……我已經老了,佛羅多,我已經不是原本那個哈比人了。」比爾博拿起他年輕時的素描,那是張陌生的面孔。
「我想,是時候了……」
※
佛羅多父母雙亡後被比爾博收養,雖然佛羅多總喊著比爾博叔叔,可是比爾博跟他是一堂三千里的遠親。
那時佛羅多才十歲,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
得知其父母過世,巴金斯家族正在開會討論誰要收養佛羅多,畢竟他的父母沒留什麼遺產。佛羅多一個人跑到夏爾東邊森林的大榕樹下,雙手抱著腿,他感到焦慮害怕,不知道會是哪個親戚收養他,家族會議持續了許久,從早餐開到宵夜,佛羅多餓著肚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佛羅多,佛羅多‧巴金斯。」一個溫柔的聲音喚醒他,佛羅多睜開眼看到一個褐髮捲毛的成年人:「我是比爾博,你的叔叔,我們回家吧。」
佛羅多將手交給比爾博,小哈比人被拉起來時,肚子發出響亮的叫聲,這大概是他短短十年光陰叫得最響的一次了,他錯過了……三頓飯。
「哈哈哈,這給你。」比爾博從背心裡掏出了一塊麵包。
佛羅多咬著比爾博給的蘑菇麵包,他的小手被輕輕握住,兩人緩慢的走回……比爾博的哈比穴、佛羅多的新家。
小小的佛羅多從這一刻起深刻地明白,比爾博就是他往後最重要的親人了。
※
佛羅多是個敏銳的孩子,他流著巴金斯家的血,他觀察到許多大人的事──巴金斯家其他親戚總對比爾博議論紛紛,而比爾博從來不在意。
不在意閒言閒語這點就夠不像哈比人了,但是其他人、尤其是小孩子都非常喜歡比爾博,因為比爾博會講許多冒險故事給他們聽,佛羅多也是其中一員。
可是佛羅多不喜歡別人、還是自己的親人,議論比爾博,議論他單身、議論他有多富有、議論他有個巫師朋友……
「叔叔,為什麼你不娶老婆,大家都說你很受女人青睞啊?」
「她們喜歡的只是我的錢。」
佛羅多再也沒跟比爾博說過有關於妻子的話題,或許比爾博就是因為單身才會想收養他。
佛羅多還發現了比爾博另兩個奇怪的地方。
比爾博總是在門邊擺著一籃蘋果,但是比爾博從來不吃。
為了不浪費食物,佛羅多總會負責吃掉那些蘋果,或是做成其他料理,只要做成熟食比爾博就會吃了。
唯有新鮮的蘋果,比爾博是從來不碰的。
佛羅多曾看過比爾博對著那籃蘋果發呆,神情複雜的……不像個哈比人?原本佛羅多以為比爾博不希望他吃那些蘋果,可是比爾博又會在發現蘋果減少後,露出欣慰的表情。
聰明貼心的佛羅多沒有問過蘋果的問題,因為他知道,比爾博不會喜歡這個話題,甚至會比『娶妻』更讓比爾博反感。
另外一個奇怪的習慣是,哈比人習慣每日吃七餐,但是佛羅多總是一個人吃下午茶,因為比爾博從會帶著下午茶的餐點去博物館,還不讓佛羅多跟去,乖巧的他就待在家裡享受一個人的午茶時光。
佛羅多總想著,比爾博和其他巴金斯家的哈比人不同,和他所有認識的哈比人都不同,但他不知道是哪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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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博一百一十一歲生日那天,佛羅多平靜的生活開始劇烈轉變,原因是──至尊魔戒。護送魔戒到瑞文戴爾後,比爾博給了他刺針和秘銀鎖子甲,當時佛羅多是既興奮又害怕,他期待著冒險的同時也畏懼未來會遭遇的危險。
魔戒遠征隊經過摩瑞亞礦坑時,甘道夫照亮了峭壁,下頭閃過銀色的光芒。
「索林送給比爾博一件秘銀打造的鎖甲,我從來沒跟他說過,但那件秘銀價值連城,可以買下整個夏爾。」
佛羅多摸摸胸口,裡頭穿著甘道夫所說的秘銀,可是『索林』是誰?比爾博並沒有提到這件秘銀鎖甲是誰送的。
佛羅多從小聽著比爾博大大小小的冒險故事長大,但是就是沒有聽過『索林』這個名字,事實上,比爾博的故事中,除了他和甘道夫外,大部分的人名都用矮人、精靈一類的種族名稱帶過。
聖戰結束,亞拉岡登基成為人皇,那是人類最輝煌榮耀的一刻。
宴會接近尾聲時,佛羅多把打著酒嗝的金靂拉到露天陽台。
「金靂,你知道矮人『索林』嗎?」
「索林?哪個索林?一世、三世?哈,開玩笑的,你一定是問索林‧橡木盾。他是唯一和小哈比人有關係的矮人之王……叫什麼來著?」
「比爾博,比爾博‧巴金斯,他是我的叔叔。」
「哦,對!就是這個名字,真是太巧了!我的父親‧葛羅音常提到哈比人飛賊,若不是他,索林‧橡木盾也無法奪回孤山、重建都靈榮耀,成為傳奇的山下之王,可惜當時孤山任務我太小了,我的家族只有我的父親參加。」
「他,索林……還在嗎?」
「他在五軍之戰壯烈的死去,他生前像個王、死時像個王,可惜他從未繼承一個王冠、坐上一個王位,他是偉大的飄泊之王。」
索林,死了?
「佛羅多!」皮聘從宴會會場跑出來找佛羅多和金靂,他小心翼翼的從外套裡掏出秘銀,「我想還給你。」
在被半獸人搶走後,佛羅多沒想到還能再看到這件鎖子甲。
金靂半醉的眼神著迷的盯著那件秘銀,酒都醒了大半,佛羅多拿過秘銀交給金靂,矮人陶醉的撫摸鎖甲上頭編綴的紋路。
「魔多大門前一個大嘴血齒的半獸人丟給甘道夫的,我們都不想相信你死……失敗了。」皮聘可不會說他都哭出來了。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佛羅多失敗了,只有亞拉岡不信,那個高大、英勇的登丹人為佛羅多引開了索倫之眼。
「啊……沒想到我有幸能摸摸這唯一一件、純秘銀打造的鎖甲,流傳上千年的無價之寶。」金靂將秘銀雙手奉還給佛羅多。
「唯一一件?」佛羅多撫挲著秘銀,他並不在乎這件秘銀鎖子甲多珍貴,但如果這對矮人而言是一族的傳家寶,那他……
「這是索林送給比爾博,我們國王的決定不會錯。我的父親總說,索林是最偉大的矮人之王!連選上的人都是……哈哈哈!」金靂大笑著將秘銀按回佛羅多懷裡。
選上的人?
「嘿!佛羅多!」梅里和山姆也跑出來了,勒苟拉斯就跟在後頭。一看到精靈,金靂又開始挑釁要去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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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多回到夏爾後去調查了一下秘銀,原來當年比爾博將秘銀鎖子甲送到博物館展覽、保存,日期上有些出入,比爾博應該是回到夏爾後,在家裡擺放了幾個月才送到博物館的。
秘銀鎖子甲直到比爾博決定離開夏爾、前往瑞文戴爾時才領走,然後轉送到自己手上,比爾博說要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真的是『所有東西』。
「甘道夫,比爾博知道這件秘銀鎖子甲的價值,但他更在乎送他的矮人。」佛羅多看著掛在房間內的秘銀如此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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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多開始寫自己的冒險故事之前,看了比爾博寫的《哈比人歷險記》他才明白,『比爾博』與『索林』之間的故事,他拿起那張素描,後面有寫著『比爾博‧巴金斯,索林‧橡木盾繪。』
那是比爾博的字跡,應該是他最近才寫上去的。佛羅多對這張素描有印象,那是在比爾博一百一十一歲生日那天,宴會前他經過比爾博身邊偷瞄到的,沒想到……這是索林為比爾博畫的素描。
《哈比人歷險記》接近尾聲時,有著這麼一段:
『「永別了,身懷絕技的小偷。我現在即將要到我父的廳堂中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只有當世界輪迴的時候,我才會離開那邊。既然我必須放棄所有的黃金和白銀,前往一個金銀毫無意義的地方,我至少希望能夠擁有你的友誼。我想要收回我在洞穴門口,對你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情。」
「永別了,山下之王!如果結局是這樣,那無論多少黃金也不能彌補這場悲劇。但是,我高興能有資格與你共度患難……」
「不!來自西方的好孩子啊,你不要太謙虛了,你智勇兼備,連我都無法相比。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能夠像你一樣,看重笑語與美食,輕賤黃金與白銀,那麼這個世界將會快樂多了。不管這個世界未來會怎麼樣,我都得離開了。永別了!」
比爾博黯然轉身離開,裹著毯子找了個角落坐下來。不管你相不相信,難過的比爾博就這麼嚎啕大哭,直到他的眼睛也腫了、嗓子也啞了。他是個很好心、很體貼的人,事實上,過了很久他才擺脫了這哀傷。「上天慈悲啊!幸好我即時醒來了,我希望索林能夠繼續活下去,但能夠讓他了無遺憾的離開,我們之間剩下的只有友情,也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你是個笨蛋,比爾博‧巴金斯,你搞亂那寶石的結果把一切都弄亂了,即使你那麼努力地想要買到和平和安祥,戰爭還是不可避免的。」』※註
中間有一張紙被撕掉了。
比爾博這段時間還住在瑞文戴爾,佛羅多尋遍了哈比屯也找不到有關遺失了的那張紙的蛛絲馬跡。
佛羅多寫完書後,將最後幾頁留給山姆,他決定和比爾博、愛隆王、凱蘭崔爾女王和甘道夫前往西方,一起搭上精靈的船離開中土世界。他的傷始終好不了,比起巫王刺在他胸口的那一劍,這一路上經歷的、魔戒帶給他的沉重,遠勝於身體上的疼痛。
山姆、梅里以及皮聘送他到灰港岸,佛羅多不想說再見,他想他明白比爾博的心情了。
佛羅多做了一個決定,他將紅皮書最後幾頁留給山姆,連同那張素描,讓索林對比爾博的重視隨著紅皮書流傳下去,無論看到的人會如何定義他們的感情。
撫摸過左手被咕嚕咬斷的食指,佛羅多直到這一刻才明白,為什麼他小時候會覺得比爾博總跟其他哈比人不同。
比爾博從踏上旅程的那一刻起,就註定變得與夏爾格格不入。
佛羅多在遠征的路途上無數次後悔自己的決定,但事過境遷的現在,佛羅多為自己感到驕傲,他見過許多哈比人一輩子也無緣瞧見的事物,他擁有世上最真心的朋友們,他是被比爾博‧巴金斯養大的哈比人,因此和比爾博一樣,註定與其他哈比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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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遠航的船上,佛羅多負責照顧比爾博生活起居,他從比爾博的行李中翻出一張皺皺的紙,夾在包包的最深處。
『事實上,索林傷重已久,他能撐到比爾博來到他身邊已屬不易,索林並沒有力氣多說話。
索林‧橡木盾將手搭在比爾博的手上只說了一句話。
「永別了,我的秘銀,連我的生命,一起活下去。」
「我答應你,一定長命百歲,我會守在那個樹下等你,我等了你四十年,還能再等你四十年……」比爾博點頭答應了,半身人並沒有哭,他不允許索林最後記著自己的哭臉。
索林在比爾博懷裡嚥下最後一氣。
「如果他不將這件秘銀給我,他就不會死了。他不該死的,他是最偉大的矮人之王!」比爾博失控的大喊,四周的矮人給與的安慰,他一句也沒聽見,一句也沒有──』
最後一個字母尾巴被拖長,下半張紙充斥著零亂潦草的『我愛你』、『索林』、『索林』,一次又一次,寫滿每個角落,有一些的墨水都暈開了。
佛羅多深吸一口氣,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比爾博絕口不提索林,為什麼事隔六十年才開始寫自己的冒險故事……
因為比爾博決心放下一切,將一切──包含魔戒和秘銀,都留給佛羅多。
唯有拋開一切,比爾博才能再次回憶起他的冒險,充滿索林的冒險之旅。
即使如此,比爾博只留下刺激、危險的冒險故事,裡頭沒有他與索林的愛情。
這時佛羅多想起魔戒遠征隊從摩瑞亞礦坑逃出後,進入了黃金森林,精靈女王凱蘭崔爾說過的話。
「持有至尊魔戒就必須孤單一人。」
雖然比爾博終其一生,以為自己只是撿到一個會讓人隱形的魔法戒指,他仍是孤單一人。
佛羅多不禁想著,如果、只是如果,索林活了下來,結局又會是如何呢?
※
佛羅多小心翼翼的折好那張紙,然後塞回原處,他從包包的夾縫中找到銀製的小餐刀──他剛剛失手從桌上掃到包包中的,將比爾博想吃的蘑菇麵包切成小塊。
比爾博就坐在外頭的甲板上吹風,寧靜碧藍的海、和煦溫柔的陽光,還有微鹹的海風。那個鹹味讓佛羅多想起比爾博總喜歡在口袋裡藏岩鹽,他端著麵包坐到比爾博旁邊。
比爾博拿起一小塊麵包含到嘴裡,有一下沒一下的磨著。
「比爾博叔叔,你還記得索林‧橡木盾嗎?」佛羅多想起那張索林為比爾博畫的素描,想起比爾博的習慣,是什麼,讓比爾博過去六十年絕口不提索林的?
「索林、索林,哦……」
佛羅多花了三年才寫完自己的故事,這幾年比爾博迅速老去,現在的他是個名符其實的百歲老哈比人,連思考都是緩慢的。佛羅多緊張的握著比爾博的手,祈禱比爾博仍記得索林。
「我記得……」
佛羅多眼睛開始凝聚水氣。
「他是我的愛。」
佛羅多張開嘴,從那張充滿皺紋、老邁的臉上,看到了沉浸在愛情中的安祥。這些年,漸漸受魔戒影響而變的自私古怪的比爾博已經變回最初善良的哈比人。
那個愛著索林、並且深深被愛著的比爾博‧巴金斯。
佛羅多雙手握著比爾博的手,將額頭靠在比爾博手上,無聲的落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他還說,我是他的秘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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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羅多將那件秘銀鎖子甲和刺針都還給比爾博,比爾博總掛在靠窗的衣架上,欣賞陽光灑上秘銀時四周反射的柔和亮光。
上頭每一道銀光都是完美、夢幻的,比爾博的記憶。
壽終正寢的比爾博最後一次穿上那件無價之寶,沉睡在精靈的淨土──維林諾。
那是個平靜的早晨,佛羅多敲響了比爾博的房門,比爾博安詳地在睡夢中離去,面帶微笑,眼角皺紋還印著一道乾涸的淚痕,比爾博在睡衣裡頭穿著秘銀,手裡緊握一張皺皺的紙。
佛羅多沒有取下,他知道這是從《哈比人歷險記》中撕下的那頁。
前一天下午,比爾博難得主動要求下午茶的菜單,蘋果、蘑菇麵包和烤雞翅。佛羅多看到甘道夫遮著眼睛背過身去,他當時就有一種預感,所以他細心的將蘋果切成薄片,一片一片薄得能讓比爾博含化嚥下,蘑菇麵包沾著熱奶油讓比爾博能自己吃。
雞翅……比爾博最終沒有吃到任何一塊,佛羅多都將雞翅的肉用餐刀刮成小塊,應該比蘋果更容易入口才對。
但是比爾博只是一句,吃飽了。
這麼多年來,佛羅多第一次看到比爾博吃新鮮的蘋果。
是否比爾博從蘋果的香氣中,回憶起索林。
精靈們將比爾博下葬時,迴繞耳際的歌曲不是精靈輓歌,而是音調較高的都靈矮人詩歌──Misty Mountains,佛羅多曾聽金靂哼過,這是流浪多年的都靈矮人傳頌、思念孤山的旋律。
佛羅多沒想到自己會有聽到精靈合唱這首的一天,愛隆王事後說了,這是甘道夫的堅持。
原來甘道夫都看在眼裡。
所以這麼多年來,甘道夫不時拜訪比爾博努力帶給他歡樂。
甘道夫說,比爾博的一生如同索林的希望。
『在祥和溫暖的夏爾當個典型的哈比人,活到白髮蒼蒼,直到再也咬不動蘋果時還能含著蘑菇麵包當下午茶,坐在大樹下,看著藍天白雲和炊煙裊裊,抽著煙斗給子孫們講些年輕時的冒險故事。』
只是有些不同,比爾博永遠不會成為『典型的哈比人』,而且他終身未娶,再也沒有啃過蘋果。
「甘道夫,你能告訴我,比爾博和索林的愛情嗎?」
「哈哈哈,這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該從哪裡說起呢?啊,就從比爾博十歲那年摔到索林身上開始吧,這是之後巴林告訴我的,不然我還不知道有這一段呢……」
※節錄自《哈比人歷險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