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Game Start
這天是一個極其平凡的午後。
John吃過午飯後便覺得有些倦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在未落的水氣瀰漫裡,店裡似乎昏暗地像是某種驚悚小說的開頭,望了眼環顧身邊的夥伴們--每尊人台上錯落起伏的細小刮痕凹陷都是一種能夠輕易回憶起的片段──他心想這大概又是一個只有彼此共伴的時光。
John Watson擁有的這間狹小窄長老舊的裁縫店,位於布拉格的小城區裡頭,淺黃色的外牆和紅磚鋪成的屋頂,放眼望去便輕易的融入周遭眾多巴洛克式建築之中,從外頭大道傳來的擾嚷,似乎在這安靜無語的空間被無限放大,錯落的細語、歡笑抑或是略帶怒意的嬌嗔,那種帶著濃濃生命力的感覺,不斷地在他心中劃下明顯的痕刻。
而在一刻,在這擁有千塔之城美稱的歷史名都之中,沒有任何人,預知了從今天開始,某些人某些事某些習以為常的曾經以及某些不曾想像過的如同電影情節那般曲折離奇和斑駁瑰麗的逆光碎片即將落入誰的掌心。
然而,在這歐洲最美麗的城市中,又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包含隨著滾滾積雲摔落的雨滴中,大力掀開厚重木門的濃稠黑影猛然降臨在小店的畫面,蔓延在腳下的水窪彷彿輕易穿刺進這個純粹時空裏的利刃。
裁縫師幾乎是倒吸了口氣的猛然轉頭面向門口,對方遮蓋在髮絲下的眉眼顯得隱晦不清,濕透的大衣不斷滴著水,下擺低垂著以一種沉重卻又優雅的姿態緩緩移動著。
接著,John把頭抬高的同時,內心小小地咒罵了一聲,長得高雖然沒有罪,但是造成別人的困擾可就不對了,要知道他脖子可是有點酸的。
「既然是進來躲雨的那就快把身上弄乾吧,遲了可會感冒的。」轉身從後面的房間中取出一條乾淨的毛巾遞了過去,對方微微斂起的眼簾下的汞色瞳仁像是異色的海,一個浪花過來就能輕易將人滅頂,好比John想像中被光穿透的俄羅斯白海。
是的,他只能想像。
而將他渴望出走世界的衝動壓制的是一種家族傳承的使命式枷鎖,這整間帶著無比熟悉淡淡纖維布料味兒的地方,就是圈住他的籠柵。而在今天以後,和以後的以後,這裡會持續成為包裹他的整體時光的巨大琥珀遺骸。
男人盯著對方蜂蜜色的短髮在暖水似的空氣中,彷彿靠岸的困倦的潮。一瞬間煩躁不耐的心也靜了下來,他開口,一串如低音大提琴的英式腔調隨之流溢而出,「午安,布拉格的裁縫師。我叫Sherlock Holmes,是個指揮家。」
然後,感覺有些冷情的嘴角彎起一抹恰恰稱得上微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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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市政廳裡天文鐘上的金陽在晚霞渲染開前剛好輕輕觸到了水平線,John的目光越過中間隔著的工作台,對面的Sherlock翻攪著馬克杯中的廉價即溶咖啡,一瞬間竟有點超現實感。
角落的廢紙簍還留著這整個八月音樂節的宣傳單,整場盛會期間的高潮似乎就是眼前這個身穿一襲高級定製西裝(濕透的),還邊拿著手機十指飛快在上頭移動的男人,據說他和一同受邀而來的英國皇家愛樂管弦樂團明晚的合作會是萬眾矚目的表演。
John不是個常關注這方面消息的人,僅管他的的確確是生活在這文化氣息渾厚的城市,卻不為此狂熱,或者說音樂之於他更是一種幾近流動的動態美,他願意用平靜的心去擁抱,卻不在乎是否得將自身一同擲入洪流中的渦旋。
不過眼前這個對象卻是其中的例外。
隔壁手工藝品店的Molly就是他的狂熱粉絲,連帶的John三不五時就會聽到指揮家的最新消息,諸如他又指揮了哪部作品,又被哪個樂評讚為當世的獨一無二的天才。至於在文化中心上班的老同學Mike,倒是相反地常說些各國藝術家的小道消息,包含最近處理音樂節的他口中最常提到的對象,天才都是難搞的,而Sherlock Holmes是其中最難搞的。
「我記得……」John頓了頓,繼續說下去,「這個時間應該是演出者排練的時候?」Mike從一個星期前就天天抱怨要加班到半夜,連帶兩個人約好要去吃的一家新開飯館之約也不斷延期。
捲髮的指揮家終於放下了手機,接著一連串的簡訊聲隨之響起,「那裡實在無聊透頂,所以我跑出來了。」
「你說什麼?」John懷疑自己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初老的徵兆,否則怎麼會聽到某串貌似完全不負責任的發言。
「離開會場,拋下樂隊,不參加排練,隨便你想採取哪個說法,反正我一點都不想和整個無趣的皇家樂團排練上一整晚,只為了糾正他們連三歲小孩都比不上的音準,裡頭除了首席Lestrade稍微還有點節奏感之外,其他人根本連樂器都不會拿。」Sherlock Holmes,世界知名指揮家,現在正坐在John的那條總微微歪向一邊的破舊老椅子上頭,像個孩子一樣邊抱怨著邊拿著粉筆在塗塗寫寫。
「我說你不會要待在這……等等你在我的布上畫什麼?」John看清對方手下的東西不就是早上才裁好的前襟,一個箭步從魔掌中把它搶救出來。
「一首曲子。還有我不會待在這,因為等下就有人要衝進來逮我了。Mrs. Hudson大概已經打電話跟Mycraft那個死胖子說了。」Sherlock唰的一聲猛然站起來,椅子向後倒去連帶後頭一籮紙稿也被推倒,各色車線嘩啦嘩啦落了一地,像是一場下在室內的小小五彩驟雨,流連的雨絲穿梭著織出了一張網。
緊接著電話鈴聲突然大響,John看了一眼,完全沒有伸手去接起來的意思,「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看是要跑,還是要乖乖回去。」
「沒有回去的打算,不過等下他們到這裡找不到人你可會被煩得很慘。」遠處的煙火炸開,像是一種徵兆,一場序幕前的拔高鼓奏。
John不以為然地挑起一邊的眉頭,「什麼意思?我們才剛認識,你就希望我陪你一起開始逃亡之旅?」
「有問題嗎?」Sherlock環顧了房間一周,似乎完全不覺得這有回答的必要。
John換了換左右腳的重心,「憑什麼我得要跟你一起走?」
「因為你渴望的不是這裡。」sherlock捻起插在針包上的珠針,一個轉身,在房中旋起的風是一次飛翔的起降,John轉頭望見牆上的世界地圖被刺進金屬色的雷。
然後,Sherlock走出門外,「來場冒險吧,我的共犯。」他的背對著後頭滿滿盈起的燈火,銀灰而透明的眼底似乎在不經意間被光的碎片嵌入,剎那間,John抬腿向他走去。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明白,有些人只需一眼,就能讓你記住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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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在身後關上,大落地鐘輕輕敲響。
晚間六點半。
逃亡倒數二十五小時。